钟瑶第三次出现的时候,把岑楼也带来了。
岑楼身上还裹着几条绷带,但看他的行动,却不像是有什么大碍的。
昆延不愿意放行。
原本只是钟瑶一个人,他看在卫翎的面子上,放也就放进去了。
可现在多了一个人不说,那人还是之前被君上打出玉阙宫的人,他说什么都不肯打开阵法。
“师兄,他们马上就要离开昆仑了,这也是见最后一面,你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卫翎好说歹说,昆延最后才勉强同意。
“君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
岑楼和钟瑶很客气地向他道了谢。
当周围无人之时,岑楼脸色一变,“阿茵,这郁九如简直是把你当成囚犯了!”
钟瑶也是一脸严肃,“师姐,跟我们走,我们找到了离开的方法了。”
初茵讶然,“真的?什么方法?”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钟瑶开口道:“绝对是真的,这是他们昆仑的弟子自己说的。”
钟瑶说,昨日她和岑楼无意间听到两个弟子谈话,那两人正商量晚上偷偷溜出去的事情。
听到他们约定相聚的地点后,钟瑶便和岑楼偷偷跟踪,发现真的有一处能出去的地方。
昆仑的阵法有一个缺口,那两个弟子就这么出去了。
“我和师兄已经去看过了,师姐!我们也能出去!”
听到他们的话之后,初茵的第一反应是惊愕,没想到这样一个宗门,竟然连护宗的阵法都会有出错的地方。
她手指指了指天上,“你们若是早些发现就好了,现在这里还有一个阵法。”
“阿茵!用这个!”
看到岑楼掏出来的火红色小圆球,初茵简直不敢相信。
破阵石?
岑楼递过去道:“我原打算若是进不来昆仑,便用这东西试试,后来碰到了卫翎那小子,就没用上。”
破阵石威力巨大,会对阵法造成不小的伤害,但对于护宗阵法来说,这东西大概率没什么作用。
重雪峰的阵法倒是可以试一试,即便是无法破除,炸一个缺口也足够了。
“可是出去之后,我们去哪里?”
岑楼将破阵石塞在她手里,“还管这些做什么?出去之后,天大地大,哪里不能逃?就算你回了合欢宗。我不信郁九如还能带人来抓你?他有什么理由?”
初茵在心里苦笑,他倒是真有理由去抓自己。
“对了!”钟瑶掏出了一封信,“差点忘了,我这里还有易茗的一封信,之前以为你不在了,准备烧给你,还好没动手。”
易茗是奕如月的师兄,平日里对她们也颇为照顾。
奕如月失踪之后,他便一个人去寻找线索。
初茵打开这一封几个月之前的信,信里说他找到了一些线索,现在还要去找一个人,要是找到了,立刻就带那人回虞州。
初茵折起信,将它和破阵石一起收进袖内。
算算时间,无论有没有消息,易茗应该已经回到虞州了。
她也需要回一趟虞州。
“好,我们走。”
钟瑶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师姐,我们就在流云峰等你的消息。”
破阵石一旦使用,势必会发出巨响,而流云峰距离这里极近,他们能第一时间向这里赶过来。
东西虽然收下了,但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却并不容易。
昆延整日守在重雪峰,她有什么需要,他会差人去办,但自己却一步也不离开。
想要支开他,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直到两人离开,初茵还在思考怎么出去的问题。
突然,她听到门外响起了喧闹声。
门被推开,苏溪看到站在大殿之中表情无措的女子时,他愣了一下。
他见过初茵,当初还去过合欢宗商讨退婚事宜。
不过眼下不是多说的时候,他将郁九如扶到榻上,接着又给他喂了一枚药丸,然后才起身招呼她。
“初姑娘,别来无恙。”
初茵觉得他的心理素质很不错,哪怕之前被自己赶出门,此刻再见也是一脸从容。
她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郁九如,“他受伤了?”
苏溪:“为救叶姑娘,他不慎受伤。”
初茵点点头,便走到一边,没有再说什么。
苏溪眸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离开了房间,嘱咐了昆延一些事情。
隔着门框,初茵竖起耳朵,听到了“痋毒”这两个字。
她转头看向郁九如,心里暗暗猜想,他这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进入了休眠状态。
若是如此的话,那自己岂不是可以再次控制住他的身体?
屋外的光线明亮,她起身,一步步接近他。
躺在床上的青年一袭玄黑的昆仑道袍,雪白的衣领严实地遮住了颈项,他脸色苍白得很不正常。
衣袍上用银丝绣着昆仑的标识,她仔细看过去,发现那些刺绣上似乎有血迹。
受伤了?竟然真的受伤了?
就在她想要凑近再确定一下时,郁九如突然睁开眼,幽深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她。
“你在做什么?”
对上这张美得很有冲击力的脸,初茵愣神了片刻,缩回身体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面容虚弱,连那种阴郁的表情都消散了许多。
他起身,淡淡扫了一眼她,“是又如何。”
初茵见他运功调息,忍不住道:“你竟然也会受伤。”
郁九如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兴奋,冷漠道:“你很高兴?是人就会受伤。”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初茵身体前倾,肆无忌惮地打量他,“魔种之灾还没有消失,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对于她这番口不对心的关怀,郁九如冷笑置之,“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我总归是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不过,想到你将来会对我痛下杀手,我要说自己真难过,那就太虚伪了。”
被关了这几日,她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钟瑶和岑楼虽然待她一如往昔,但她却不敢让他们知道真相。
她唯一能肆无忌惮释放恶意的人,就是眼前的罪魁祸首。
郁九如鼻尖发出一声轻笑,“我倒是还要谢你的坦诚。”
见占不到便宜,初茵悻悻转身,“不必,对你我一向都很坦诚。”
突然,就在她甩袖的瞬间,一封信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那封信已经到了郁九如的手中。
“易茗?”他抬眉,眸光带着探寻,“这封信是如何来的?”
初茵气势汹汹走过去,从他的手里夺过信,重新塞进袖子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礼貌?”
拿到信后,她心里如同落下了一块巨石。
她庆幸还好只是这一封信,若是破阵石掉出来,那她才真是百口莫辩。
“你还喜欢他。”
初茵转身,疑惑道:“什么?”
郁九如盘腿坐在床上,长发垂落在他的脸畔,他面容平静,盯着她的眸光莫测,“你喜欢易茗。”
初茵和他对视了片刻,平静道:“我不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会送他花环,被拒绝之后又为什么哭?”
初茵神色微怔,接着,她像是见鬼了一样,死死盯着他,“是谁告诉你的?”
郁九如敛眉,“我亲眼看见的,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当时初茵放话给昆仑,说要是想要退婚,就别派这些喽啰过来,让郁九如亲自来求她。
当这话传到昆仑后,郁九如真的去了一趟虞州。
当时是虞州的花冠节,男女之间以互送花冠来表明心意,得知初茵去凑热闹了,他便也去了附近的镇上。
他看到她编织了一下午的花环,然后送给了一个男修士。
那个男修士表情很惊讶,和她说了些什么,她就哭着跑开了。
他打听到那个修士的名字叫易茗。
他见她哭得伤心,觉得时机不合适,便等了一晚上。
直到第二日,他才拦住回宗门的她。
初茵听到他的话之后,脑中空白了一瞬,过了一会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说,你看到我哭了一夜?”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竹林里,当时,郁九如面带寒意,堵在了她回宗门的必经之路。
他发丝上带着寒露,看起来像是风尘仆仆,连天加夜地赶过来。
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后,她在心里暗暗嘲弄,怀疑他一听到消息立刻就赶来了。
“退婚?”初茵目光轻佻地看着他,语气恶劣,“我又后悔了,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不想退了。”
不过,当时的郁九如却没有如她料想的一般暴怒。
他只是冷冷看着她,“你是在作茧自缚。”
难怪他当初会这么说,原来,他是觉得自己喜欢上的别人,所以说她是作茧自缚。
捋清楚事情的经过,初茵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倒霉。
怎么自己最丢人的事情,竟然被郁九如给撞上了?
想了想,自尊心作祟,她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我不喜欢易茗,你看到我被拒绝,其实是我认错了人。”
郁九如点点头。
初茵看出他并不相信,只是在糊弄自己,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的是真的,当年我为了找我爹的尸体,进入了鬼螺洞,后来被一个人所救。
“我醒来时看到是易茗,便以为自己是被他救了。”
郁九如怔愣片刻,“你是说,你认错人了?”
“是,我当时神志不清,并没有看清那人的相貌,就以为是易师兄救了我,我给他送花冠时,说了这件往事,他说我认错人了。”
“我之所以哭,也不是因为被拒绝了,而是我觉得自己太蠢了。”
说完这些,初茵像是又想到了这件让她尴尬的往事,脸颊涨得通红。
奕如月订下婚约后,易铭便说要去西州云游,短期内不再回来。
西州是未开化之地,气候苦寒,魔物横行,十分危险。
其实之前她已经意识到,易茗师兄有意于奕如月,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心意。
易师兄一直很照顾她,虽然这份照顾可能是看在奕如月的份上,但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她希望他不要离开虞州。
被拒绝也好,怎么样也好,她总不能让自己就这样后悔。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认错人了。
“阿茵,你误会了,当初我是在半山腰找到的你们,我对你也并没有救命之恩。这样,你也愿意吗?”
那一刻,她绷了许久的弦就这样断掉了。
她看着那个花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所以才忍不住奔溃。
郁九如垂眸看着她,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缓缓道:“这也没有什么,既然是认错人,误会解开便好。”
初茵垂下头,单手托腮:“这不是误会的事情,我是觉得,自己太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了,连确认都没有,所以闹出这样的笑话。”
“可能我这个人真的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尤其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了我的命,我就觉得自己还不起。”
“所以知道真相后,我觉得自己很蠢,蠢到家了。”
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就让她陷入两难。
郁九如的神色有一丝茫然,随后道:“那人救了你,应该也没有想过让你归还恩情。”
初茵:“你说的对,我总是想着不欠任何人,尤其是这样大的恩情。但也许在那人看来,只不过是顺手为之。”
不想这些糟心的往事了。
初茵深吸一口气,盘腿而作,决定把这些念头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
光线由明到暗再到明,时间悄悄流逝,当一缕阳光透进殿内时,郁九如睁开了眼。
初茵修炼到半途就睡着了。
面前的少女穿着浅青色襦裙,盘腿而坐,她鸦语般的浓密长睫轻轻颤动,看得出睡得很不安稳。
单看外表,她和那些弟子没有差别,但谁能想到这具泥塑的身体寄居的是能终结魔种之灾的源蛊。
虽然有惋惜,但毫无疑问,他会杀了她。
就如同她所说,在她成为魔人的时候,他已经杀过她一次了。
再来一次,也没什么不同。
这个念头理所应当地划过脑海,但却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不快。
他起身,为她渡了一些灵力过去,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