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至少历承运知道在这怪物面前,无论是隔离热成像的设备,还是隐匿气息的符咒都不好使。
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锁定了。
这样的感觉很快就得到了实现。
粗糙但无比灵活的尾巴直接甩了过来,带着一股子要把历承运砸成肉泥的意味。
历承运不敢赌如果被砸断底部的金属支柱,上方搭建的老城区会不会塌陷。到时候这个怪物会不会被压死不好说,他绝对是逃不出去。
青年闪身离开支架,被迫来到了远离支架的地方。
而尾巴也随之移动,像是装有什么雷达一般,在历承运略带惊愕的眼神下扫了过去。
“嘭!!!”
蜈蚣身躯般带着金属钩刺的多足尾巴砸在了地上,本就铺满了金属垃圾的场地更加狼藉。
历承运躲在柱子后边,糟心地抬头往上看去,这么大动静,老城区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一时之间他是不知道该感慨老城区的人睡眠质量太好,还是该担心整个城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还有一件事情,历承运也很在意。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主脑九龙为什么还没有派人出来?”历承运喃喃自语起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怪物的攻击实在频繁,让他无法去捕捉那点灵光。
身体里的灵力正在快速流失,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历承运扯了扯嘴角,他现在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青年抿着嘴巴,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他小声地说道:“本来,不想用的。”
虽然他一直使用符和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道修或者剑修,不如说他一直是实用主义者。
他在储物空间里摸索了半天,最终掏出来了小臂长的器物。
下方呈喇叭状,整体呈锥形。管上有孔,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某种乐器。
就算看上去做工极为精妙,用料也极好,也并不能抵过这就是一把唢呐的事实。
历承运向来不喜欢把自己其实是乐修的身份亮出来,倒不是他觉得自己的唢呐不如别的乐修的萧、笛子、古琴等等,他倒是觉得自己的搭档极好。
问题是人们总觉得乐修威力不强,印象也总停留在一款游戏的看板郎或者看板娘的角色定位上,就好像他们乐修只有一张脸一样。
而选择了唢呐作为自己搭档的历承运在当时无疑造成了十分炸裂的影响,事迹甚至一直在门内流传。
毕竟整个修仙界,拿唢呐当武器的,仅有他一个人。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初入修仙之途的历承运无论去哪里都会引起讨论,他也正是讨厌这样被当作猴子看的感觉才离开了那边,来到了九龙生活。
况且,在九龙他还有要做的事情。
好在阁主对待乐修们向来采取放养政策,都是艺术生,自然没有必要严苛要求。所以,当时也十分轻易地就同意了历承运的要求。
“好久没见阁主了,也不知道阁主最近如何了。”
历承运摸着自己的老搭档,眼神略微一晃。
他正是出自乐修门派千音阁,千音长乐的成员是他的师妹。
那么多乐修,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叛逆的选择开了家跟乐修毫不沾边的事务所。
想到这里,历承运轻轻地笑起来,语气颇为怀念地摩挲着手中的唢呐,“又要并肩作战了啊,老搭档。”
他吸了一口气,将唢呐凑近嘴边。
高亢嘹亮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地面上的杂物因为音波颤动起来,就连身形庞大的怪物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常人无法看见的灵气变得活跃起来,正一点一点地聚集起来,就像是在形成新的星云。
这样的天地异动自然是引起了关注。
“这是……”
最先注意到的是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梅玉淮望向老城区,神色间并没有意外,似乎早就知道有天会发生如此情景,“果然。”
流动的灵气朝老城区的方向流去,那是无比巨大的灵力动向。
“仅仅是演奏就能造成如此宏大的景象,历老板果然很有天赋。”梅玉淮低声道,他垂下眸子,令人无法看清脸上的神色。
更远之处。
穿着藕粉色襦裙的少女停下了正在演奏的琵琶,惊愕地站了起来,“这、这是……”她下意识地抱着琵琶,提起裙子穿过两边开了荷花的水上长廊,朝着中间最高也最华丽的水中楼阁跑去。
“师父!”
少女匆忙跑进楼阁,来到最顶端,看到了靠在重台勾栏的女子。
端庄典雅美丽至极的女子,此刻对方正眺望着远方,像是在怀念什么。
“师父。”
少女下意识地敛起声音,整理好自己因为跑动而缭乱的裙角,做完这些后,才低声又叫道:“师父。”
“你来了啊,书月。”
名唤书月的少女点了点头,“师父,那就是……”
她记得,在师父收她为徒的时候,曾听师父说过,她见过一个天赋极为特殊且出众的弟子。
若是修剑、修道、修佛,都只是个半吊子,怕是此生都不可能见到顶峰的风景,可若是修乐则截然不同。
即便是不需要修炼,就可以凭借声音操纵灵气,甚至打开那道“门”。
如月又如花般的女子勾唇笑了起来,“是啊,是他。”
他们乐修天生就对灵力感知敏锐,与医修对人体内的灵力感知不同,他们更多的是对外界,自然界的灵力感知敏锐。
此刻,书月所感受到的,就是灵气活跃无比,正朝着某一个方向涌去,而且明明不知道在哪里,那高亢嘹亮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却好像就在耳边。
这个声音好特别。
书月这么想着,努力辨认着发出这声音的属于什么乐器。
女子面色柔和,手指随着声律在寻杖上轻轻敲打。
“是唢呐。”
她揭开了谜题答案的面纱。
人们提起乐修,最先想到的都是笛子、萧、古琴、琵琶,再不济也有现在流行的那些什么电吉他,贝斯,可从没有人想过,竟会有人选择唢呐作为自己的搭档。
唢呐沾染了太多世俗的味道,婚丧嫁娶,几乎都会有唢呐的身影。
这样接地气的乐器,自然是被喜好“高雅”的乐修们排除在外的。
可是,当这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嘹亮响起时,带给人的只有无边的震撼。
“若是以乐入道,那我在修乐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他的了。”女子浅浅叹息,只是唇边带着笑意,看上去更像是在骄傲,“这可是,如今世间仅剩一位的唢呐匠啊。”
以乐传情,以音操控物体,甚至可以打开那扇“门”。
“唢呐匠?”
书月疑惑地侧头看向女子,这是她的师父,亦是千音阁的阁主,千音仙子。
她的印象里,对方从来都是优雅地高贵的,无论是哪种乐器都能演奏得出神入化。唯独和唢呐、唢呐匠这种听上去就世俗的东西格格不入。
千音阁主眯起眼睛,叹息般道:“这可是世间唯一一位能够为神仙吹奏哀乐的唢呐匠啊。”
只有他才是被承认的,也是被认为除了天宫主人外,最接近天道,能够飞升的人啊。
这样的殊荣,仅此一份。
听到这里,书月沉默起来,她的耳中声律变换,时而凝结在头顶,时而转弯连绵,身体内的灵气和她自身的感情也随着声律变化,她不得不花费好大精力才将它们平复。她不得不承认,这位她素未谋面的师兄,在乐道比她走了太远。
“真是……让人嫉妒啊……”
少女忍不住这样低声说道。
明明能够演奏出这样的乐曲,明明有这样的能力,明明有着那样的天赋,却又轻易地放弃了能够在修仙界得到的一切,明明留下的话,说不定就能成为第二个天宫主人那样的存在。
“师兄,到底是为什么要离开呢,明明留下来才更好吧?”书月忍不住在内心思考起如果对方留在千音阁,留在修仙界,而没有去外界,恐怕早就能飞升成仙了。
千音阁主闭着眼睛,“他不会的。”
她仍记得八年前见到少年时的样子。
凛冽的气质,以及执着的眼神,就连有些艳丽的五官都显露-出一股气势来。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待在安全的地方,当一个他人眼中的象征吉祥物。
还好,她同意了他的要求,让他离开。
千音阁主缓缓睁开眼睛,曲子已经到了尾声,黑发间的繁复金钗下坠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看向更高处的天空,那里漂浮着一座云上宫殿。
“天宫已经关闭许久了,仙道宴在即……”
她眉头微蹙,抬起手抚着鬓边的花朵,“天宫主人,你又在想什么呢?”
她只希望,一切都不要朝着糟糕的事态发展才好。
老城区。
一只巨大的手捏住了身形庞大的蜘蛛怪物,其轻松的程度,简直就像是捏着一只小虫子一样,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捏死对方。
多亏了垃圾场有数不清的垃圾,作为巨手的原材料,即便是被腐蚀也完全不心疼,甚至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被腐蚀的地方。
蜘蛛怪物尾巴被另一只巨手粗暴地扯断,扔在了一边。
历承运缓缓将唢呐从嘴边移开,体内的灵气消耗并不大,毕竟他更多的是借用外界的灵气,可是演奏曲子却极为消耗心神。
他抬头看向被举在半空中的怪物,正打算彻底捏碎对方时,一道冷冽的光忽然袭来。
“什么?!”
仅仅是一个瞬间,冷冽的光刺进怪物的眼睛,而怪物眼中猩红的光熄灭下来,紧接着那道苍白凛冽的寒芒直直地朝历承运袭来。
速度之快让历承运根本无法作出躲避的动作,随着皮肉撕裂的声音,他感到一阵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半跪下来。
“唔!”
口腔中血腥味弥漫开来,从唇边溢出。
黑发青年一只手努力抓着手中的唢呐,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
好闻淡雅的兰香从鼻尖传来,他抬头看去。
只见白发红瞳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方动作轻描淡写地将捅入他腹部的武器拔了出来。
血再次从口腔涌了出来。
“你……”
历承运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白发的男人转身看向散落在垃圾堆中的怪物,“……失败了吗……没有醒,果然还是神魂的问题吧……”
历承运觉得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太多了,导致自己像是见到了幻觉一样。
白发男人持剑的手自然垂下,“不过倒是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他抬起手,有什么东西从垃圾堆里飞到了他的手心。男人侧过脸,红色的眼瞳扫过还在苦苦支撑的青年,冰冷的脸上倒是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很好。果然,很有资质。”
好似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的青年咬住自己的舌尖。
瞳孔的边缘亮起明显无比的青蓝,“你,到底是谁?!”
他死死盯着白发男人的那张脸,他怎么可能会认错,这个突然捅了他一剑的男人有着和梅玉淮一模一样的脸!
表情重新变得冰冷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历承运的瞳孔,“啊,你身边的那个机器人也很麻烦呢。”他抬起执剑的手,似乎要做什么,但随即眉头一挑,收回剑转身离开。
“算了,还不到时候。”
这是历承运在晕倒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