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万从黑暗中走来,他的五肢依然在空中挥舞着,我想他大概是带来了什么消息,就急忙起身上前迎接,我看着他发出声音的位置,问他“情况如何?”
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可以表示情绪的器官,我只能听他如君子般娓娓道来,他说:“大事不好。”
他温吞的话语就像片鱼的刀,表面游刃有余,里面刀刀犀利。莽万告诉我荆池与我的同伴打了一架,他没有协助,但我的同伴都受了很重的伤,如果不及时施救,看样子坚持不久了。
用晴天霹雳还不足以形容我当时听他磨叽完话之后的感受,我先是快速判断了他提供信息的可靠性,因为交往不深无法辨别才不得不充分相信了,我的大脑不断显现幻想中的画面,浮现出林和白行的脸、血迹、青肿和溃烂,我甚至能想象出荆池疯狂发动攻击的样子,如洪水溃堤,那两人的身板,无论如何也顶不住。
所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不断重复着问自己,心声越来越大,直到冲破我的身体,我对着眼前的莽万大喊:“我该怎么办——”
“小生莫要慌张...”
他的劝慰完全没有走进我的心里,我只顾疯魔一般的责问自己,我怎么才能出去,我怎么才能救人,我怎么那么没用,我怎么找到比荆池更强的山灵。我的心砰砰跳着,压根没把眼前的怪物放在眼里,急得直跺脚、拽头发,揪衣服,还不断哀求自己可以瞬移到他们身边,我集中精力,想象场景,不断驱赶脑中的干扰,我浑身燥热,胸前发汗,四肢颤抖,然后跪倒在地。
我想拽掉头皮,把我无用的逼我意识疯狂的脑仁砸烂,可我连对付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我的指甲剜进耳后的皮肉里,疼痛也丝毫刺激不到我的神经,“啊——”我放声大吼,没有人能体会我此时内心的苦乱。
“季业小生...”迷离之间一根青绿的藤蔓伸到我的眼前,“我可以帮你。”
莽万的手臂就像是山崖中的一线天,我就像是一棵从未见过阳光的野草,迫不及待地向他索取能量。
“帮帮我...帮帮我...”我颤抖的身体扑在了他的面前,用更加颤抖的声音哀求,就像是个虔诚的受难者。
“给我你的血气,就可以帮你冲破荆池的幻象。”
“给你...拿走...帮帮我...救救他们...”我没有闲情思考,只顾抓紧救命稻草,哪里还有遐思宝贝自己的身体,我甚至希望他能全部拿走,别让这东西再烦恼我,我不求罪人受苦受难,只求白行和林平平安安。
然后...
藤蔓一瞬间粗暴地缠住了我的身子,我只觉得腰腹一空,身体仿佛被分成了两半,意识随即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梦里莽万的体型增长了数倍,五肢扭在一起的发声部位长出一颗带有五官的头,五官其实只有四官,莽万的头上没有眉毛却眉骨突出,整张脸皮薄肉少,一副怙恶不悛的样子。他身上缠绕着更多更密密麻麻也更粗壮的血管,每根血管都如一根正在生长的藤蔓,不断变长不断延展,延展、延展,直到梦境都被不断生长的藤蔓遮盖。
我醒了,就躺在荆池...和莽万一起杀死蓝目的地方,我的大脑并不清醒,就像是记忆也连带着被抽干。我的眼睛只能直直地望着眼前的天空和勉强挤进视野边缘的模糊的绿色,四周无比沉静,我略微能听到一些白行的声音,但那只是我的幻觉。记忆和身体随着时间慢慢恢复,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所幸还在。又静待了许久,我能慢慢坐起来,看着远处林曾撞上的那棵树,现在树下空空的只剩稀疏的落影,白行的声音也在耳畔消失了。我又试着站了起来,拖着步子前进,往竹屋的方向走,瞬间,就到了目的地。我的眼睛一时还没适应房间的昏暗,便闭上,让耳朵先回来。
“哥,你咋这么能睡啊?”...“站着别动。”...“人家怕死了呢~”“季业。”
耳朵听到了让它安定的声音,就叫醒了眼睛,眼睛睁开了,可眼睛什么也没看见,就说耳朵骗它,又紧紧闭上了。
它俩吵了一架,就到脑子那里讨说法,可脑子家的大门敲不开,只好找我评公道。我把它俩都敲打了一顿,谁也少不了。
我在竹床上躺下,似乎还能听到白行打呼的声音,似乎下一秒我就会被踢到床下,似乎林正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似乎我正靠在墙角看着他们,笑他睡样傻,笑他呼声大,笑他爱逞强,笑被捉弄的我们仨。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的泪的确重重地淌下,划破我的眼角,伴着痛觉,割出血来。
他们现在在哪?也许他们受了重伤,正等着我去援救。
我猛地坐起一刻也不敢怠慢,我明明已经如愿离开了荆池设置的幻象,怎么能就此悠闲起来?
所以荆池在哪?林和白行在哪?
在强烈意志的帮助下,我很顺利的使用了瞬移的能力。
第一站到了山泉和桐所在的山顶,桐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仙人,对山下的纷争并无兴趣,山泉不知道去哪了,总之没有从他们那里获得任何有用信息;第二站我到了耆晏的所在山麓,耆晏老人似乎很高兴我能出现,但他也没有任何白行和林的消息,他答应要帮我留意一下,但搜查的范围无法超出他的那片领地。频繁瞬移十分消耗体力,再加上刚刚被莽万拿走血气,这时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第三站我去了那片映满天空云彩的湖边,湖面如从前一样宁静,根本没有人类的身影。
我寻找完这三处地点却没有得到一点白行和林的消息,他俩就像是从这个灵野消失了一样,我心想如果他俩顺利返回了人类的城市那就更好了,但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我仍然是心急如焚。我抱着不漏掉一处可能地点的心态来到了映姗的那片花田,其实我内心无比抗拒那里,尤其抗拒再看到那个红发女人的脸,但为了找人,我只能拼命克服。
我捂着鼻子来到了花田的中心,满坡的红色还是那么妖艳,每到一个地点我都会先喊一声“白行”和“林”,这次也没有例外,只是提前稍稍闻了一下周边的味道,没有嗅到香味,我便放心大胆地喊了:
“白行!林!”
我听着声音往远处传去,眼前却突然出现了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红发女,我本能地后退两步,捂住了嘴巴。
“季~业~你终于又来找我了~”我听着她发出娇俏的声音,慌得不知所措。
“我等了你好久呢。”
“你有见我的两个朋友么,一个高瘦点一个稍低,脸有些肉...”我强忍着不适问映姗,并连连后退。
映姗不断逼近我,她的红头发看起来更蓬勃了,我根本躲闪不及,她的脸就怼到了离我的鼻尖不足一公分的位置。
“见了啊,我们都在等你呢~”
我听了她的话惊得差点贴上她的脸,幸好被求生本能拉了回来,躺倒在花枝间。
可惜还是没躲过映姗的一顿乱啃,她的头发全部倾倒下来,在我面前堵了个水泄不通,我发誓我不可能会喜欢她的头发...游泳什么的都是她逼我的...
我就那么使劲扒,胡乱扒,双手并用前后左右扒,好不容易扒出一个透气口,猛吸一大口气问:“白行和林在哪?!”然后又被淹没了。
我就像一只翻了肚的虫子,不断挥舞着四肢,力图翻身求解放,其实我只需要像荆池一样喊一声“滚”,就能摆脱映姗无脑的亲近行为,但嘴怂又一次害了我,天知道我被祸害了多久。
映姗也是极单纯,在我脸上咬了几口之后就只是把我的脸脖子搓了一遍,我猜是因为我好久没洗脸了所以有点臭惹她嫌弃了,不过这样也好,下次就不会再这么折磨我了...不,不能再有下次了。
我虽然从没举过杠铃但力气还是在映姗之上,逃脱之后我忍不住想喊她祖宗,但想想我哪来的祖宗,就心平气和地让“女施主,饶了我吧”。
女施主竟还有了脾气,她爬起来后表示拒绝向我提供情报,我当时就不乐意了...是我季业脸不够臭还是您没玩够啊?所以我说:
“别生气,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啊...”
映姗一听心里就乐了,她手伸在耳后将她那一大丛红花样的头发往天上一甩,双手顺势在两侧滑落下来,或者说“花”落下来。我就在她对面欣赏着她的表演,心里急切地求她赶快发言。
“我带你去~”她拉上我的手,我眼前突然就变成了之前幻觉里那样——一片漆黑和摇曳着的红得发亮的花,我真庆幸这回没被骗走血气。
原来映姗可以从给我的那束花里察觉到我们的状态和行踪,所以荆池到来欺负我的事顺理成章的被她知道了,但她不敢和荆池对抗,就偷偷在后方看着,直到我和荆池都消失的时候便机智的救走了白行和林。当我知道她的这种英雄壮举时,竟产生了“随你糟蹋”这种不良想法,幸好及时止住了。
黑暗消失的时候,天的蓝色更加耀眼,白云和远处的青山,让这片红光潋滟的落霞坡娇俏可爱,拉着我走在前面的映姗也似乎变得美丽动人,尤其是她满头的红发,仔细看是花瓣大小的卷卷,不知道捏一下会不会把手弹开。
映姗站定后挪了一下身子,她如花田一般的头发晃到一边,红色消失的远处,有两个人站着望着,一人踮脚前倾,一人双手背后。
“白行!林!”
我的喊声先于大脑反应,手脚并用着却忘记了如何跑动,也不知怎么就前趋了两步,然后被自己绊了个狗啃泥,我激动地快速呼吸,心脏颤动,只是身体摔得没了力气,然后我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哥......” “哥!!”还有极难听的不知道是怎么发出的鬼哭狼嚎声,白行应该也激动的忘了怎么哭喊了吧。
我被两个人从地上拉起,手法粗暴的能与荆池相比,我的眼睛还不敢睁开,但仿佛有鼻水滴在我的眼上,一只手使劲在我眼上摩擦,眼珠子都要被按进脑子,那个几乎要把我眼睫毛都揪掉的人还不断抖擞我的头颅,我又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季业”。
你快看呀,耳朵好激动,它跑去将紧合的眼皮拉开,眼睛也终于看到了让它心安的人。
白行的脸无比巨丑,鼻头眼眶红的像熟透的番茄,还有一滴不明液体正打算空袭,所幸被一只手抹掉了。白行啊呀啊呀叫着,像一只丧子的动物,已经不会说人话了。林看起来完好无损,眼睛里也透出了神采。
“你们,没事吧。”我看他们除了心情激动点似乎并无大碍,和我想象中的相遇是完全不同的场面。
白行这家伙可能是傻了,还在咿呀咿呀地叫。
“没事,你呢?”林开口了,他每次说话都能让我精神一振。
“我没事,我听莽万...荆池的手下说你们和荆池打了一架,伤得很重。”
“那肯定是骗你的,季业,我可是把他们照顾得好好的~毫发无伤呢。”映姗在一旁开口道。
我心里瞬时翻江倒海,把之前在黑暗里与莽万交流的情境再回忆了一遍,“可是...莽万说...”
“季业你最好骗了~”映姗的笑声轻松得像正在绽放的花,一朵接着一朵。可我心里却像落了一块大石头。
我意识到轻易信任山灵的毛病让我犯了一个极为重大的错误,我好像闯了一个大祸,但还意识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白行这家伙真的傻了,我往他脸上捶了一拳让他放开我的脑袋,他还是哭天抢地不罢休,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表演的成分已经多于真实情感。
白行那么爱玩嘴的人居然那么长时间一句话都没说,我想他之前的悲伤和慌乱程度应该不亚于我。
林那么不爱讲话的人,居然接连问候了我好多句,说实话我觉得有点不适,因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需要认真回答他的问题。不过更多是窃喜。
既然一切太平,那就当是噩梦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