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睡梦中感受到一阵恶寒,睁眼便看到一张又大又阴森的脸贴在我的面前,我吓得脸往脑袋里一缩,才看清是白行。白行幽怨又哀愁地尖声吟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一拳捶过去,被这小子躲开了。
“哥,你醒得好早。做噩梦了吧。”
“对,梦里都是你。”我坐起来,往下拽了拽衣服。
“真的么?”他看起来很惊喜,“原来暗示有用的啊!”
我没理他,脚套进鞋里,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因为床铺不够,床又太小,我们三个基本上是轮着睡觉,留一个人站岗,昨晚轮到我最晚一个睡,其实还没睡够,早起有点迷糊。
“今天我们去探探路吧!”
白行和昨晚相比又充满干劲了,也难怪,毕竟他还年轻,气血比较充足,和我这种除了看店就喜欢宅在公寓里的怠惰青年不能比。
“你不怕再遇到荆池啊?”我小小打击他一下。
“怕什么,大不了拿哥你挡着呗,你这么招他们喜欢。”
我没心思和他耍贫嘴,就随便回了一句:“那也行。”
林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手托着头,像有生命的思想者雕塑。
从窗外的天色看,我应该还没睡太长时间,我往竹门走,白行跟在后边。
门被推开了,暗蓝色的光映射在我的身上,我望了望四处的丛林野树,深吸一口气。
有香味。
白行从我身后窜出来,有模有样地伸展了几下。“今天是个好天气啊,适合野炊。”
我没搭理他,正寻找香味的来源。飘进我鼻子里的味道很淡,却极具包容性,像是糅杂了许多种花果香,温和又蓬勃。
果然,我在室外的窗户下发现一朵大红色的花,这朵我叫不上名字的花在没亮透的天色中显得格外耀眼。我捡起红花对着花心嗅了一下,那股无比浓烈的香味冲进鼻子,闻得我头晕。
“好香啊。”我感叹。
白行听到我的声音也屁颠屁颠地过来看,他抢过我拿在手中的红花,猛吸了一口,面无表情,又猛吸一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疑惑道:
“没啥味啊?”
“不可能。”我说。
他把手里的花举到我鼻子前,“你再闻闻。”
我轻轻一吸,那股香味萦绕在我的脑袋里。“很香啊。”
“不是吧!”白行又自己闻了闻,“难道我鼻子出毛病了?”他一手扒歪我的脑袋,朝我头发上一嗅,“有味啊。”
我也使劲扒了一下他的脑袋,送给白行一个趔趄。
我们把这朵花拿给林闻,林也摇摇头表示没有味道。尽管白行推测我的神经出毛病了,但我还是坚信这朵花有香气。
我把这朵只和我有缘的花放在屋内的窗台上,香味不久便充斥了整个屋子。
这股淡淡却满盈的香味使我的心绪更加宁静。
天大亮的时候,白行把我和林往屋外推,说今天必须要出去透透气。我顺着他的力量往屋外走,心想着的确要出去打探打探,一直待在这种地方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不知道为什么,我慢慢能感受到周围是否有其他山灵活动的气息了。这种感受力的好处就是,如果没有荆池的气息,就会让我安心很多。
白行、林和我三人出门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荆池依然不在附近。
我们没有走那条可以通往山泉和桐住处的上山路,而是往看似可以走到开阔地带的另一条路。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会穿过一片比较整齐的树林,之后,能看到一汪泛着粼粼光的湖。这片水在矮山的环绕中,近岸的地方生长了很多郁郁葱葱或开着花的水生植物,看起来静谧又富有生机。
我们没有去那片湖附近,因为我在路上看到了许多红花,和早上发现的是同一种类型。
这些红花几乎是每走一段路就会出现一朵,要么是扔在路上,要么是点缀在路旁的矮草上,要么挂在树杈上,那股香味组成了一条带领我前进的绳索,引导着我往一个目的地去。
我执意要白行和林跟着我去找寻这些花的主人,因为大脑中的意愿很强,就像是被下了命令一般,全身心向往。
一路上我没怎么和白行搭话,简直就像是被下了咒一样,对外界的干扰自动屏蔽,不理不睬。白行半路还和我生了气,坚决表示要“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么激我,因为他往其他地方走了一阵子之后又返回跟了上来。
我坚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一路拾捡掉落在路上的红花,不知不觉已经撷了满怀的红色。花中散发的香味越来越浓烈,我被花香裹挟着,来到了那处漫山落霞的地方。
这是一处向阳的山坡,铺满了鲜血一般的红色,远处层层叠叠的绿山掩映在迷蒙的云雾中,将这一处鲜艳的红衬托得无比耀眼。阳光透过薄薄的大气均匀地洒在每朵花、每片叶上,让花香气与叶片水汽向上蒸腾,辐射方圆之地。
我快醉倒在这片浓烈的红与香中。
“季业!”
我鼓膜被炸得刺痛,白行扯着我的耳朵往里边灌声。
可我沉迷在妖艳婀娜的氛围里,把一切红艳之外的东西都视作异物。
眼前扭曲着消散的人影,就是视野中的杂质,我用手使劲一挥,要把他们消除。
歪斜的黑白模糊的东西继续在我眼前晃动,它不断发出呜呜啊啊的声响,简直吵到了我的观感,我伸手,要把他们撕毁。
撕不毁就扣,就挠,就扯,就拽。那异物就像是粘在我的手上,任我如何费力也无法摆脱。心里的焦躁声越来越大,它喊着:“我要红色!给我红色。”
眼前的红与黑白杂色搅在一起,那是玷污,是混乱,是亵渎,是不成体统。
逃离,去追求红色。
让肮脏远去,奔往纯净,浓烈,丰满的红色。
“哥!”
迷糊之中我又听到了白行的声音,但睁开眼,上下、四方尽是红色,就像漂浮在一个红色的没有边际的球体之中。我大声喊白行和林的名字,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更得不到任何回应。我看向自己的手和身体,也全覆盖了一层红色,这满眼的红看得我眼神混乱,慢慢无法聚焦。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梦里,便拼命试着唤醒自己沉睡的身体,可我的气息似乎越来越微弱,就像是被堵住了口鼻,压住了心肺。
“起来啊,你快醒啊!”我对自己说。
“起来啊!快起来!”我继续对自己说。
突然,我眼前一亮,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又大喘起来。
我终于醒了。
我在一丛绿色的灌木旁边醒来,褐色、绿色和天的淡蓝色映在我的眼睛里。白行蹲在旁边,额头上挂着很多汗,脸微微有些发…红。我一想到红色就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怖中,赶忙移开眼睛。
“哥,你可算醒了,我差点被你吓死。”他蹭了一下头上的汗,大呼一口气。
林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从后边把我上半身扶起。
“你刚刚被恶灵附身了吗哥?打得我好痛啊。”白行揉了揉他的脸,语气有点埋怨。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大脑还在停滞状态。
“哥?”白行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手臂。
“你刚刚打完我就想跑,我让林子哥敲你一下,他还不会。”白行往我坐的地方靠了靠,说:“所以我才……怕你控制不住你自己。”
“哥,你还好吧。”他面露难堪:“不会敲坏了吧?”
“没。”我回他一个字。刚刚满是红色的梦太真实了,以至于我眼前还会浮现梦的影子。
“那就好,哥,你刚刚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做了个梦。”
“噩梦啊…你在路上捡花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说你都不理我。”“......你该不会被什么采花姑娘附身了?”
“不会。我不知道。”
“这样吧,这里太诡异了,咱们还是先回去,能走动么哥?”
“嗯,能。”
白行和林一起把我扶起来。我的身体倒是没有异样的感觉,只是梦的印象很深刻。
我也觉得刚刚好像是被操控了,因为一路的记忆都有些模糊,如果说我的行为会被控制的话,那白行和林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如果白行和林任意一个被控制了也同理。
我再一次意识到了这灵野的可怖之处,并且增加了更多想要逃离的意愿。
白行和林还没意识到我是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危险,反而因为我突然的怪异行为对我照顾有加。可我却时刻警惕着自己的变化,生怕制造出什么祸端。
回去的路上,白行一直小心翼翼的,就像是藏了什么秘密,和昨晚那种直接又狂放的状态一对比,差异更加突显。
我害怕这种念头是被蛊惑了才产生的,便不敢多想,坚信白行不会对我做出什么异常举动,即便是做了,只要我没死,都会原谅他。
那朵花,还在窗边飘散香气。
再次回到竹屋已是午后。由于睡眠不足,再加上迷迷糊糊之中被白行坎了一掌,我理所应当地霸占了竹屋里唯一的那张窄床。合上眼,就是一下午。
再睁开眼时已经睡饱了,明媚的阳光被暗沉的黑夜代替,屋内的昏黄依旧,两人依旧。
我猛坐起,不敢相信自己睡了多久,这几天丰富的情景变换让我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快的光阴流逝。我已经适应不去在乎准确的时刻,凭着我对天色的把握,感觉已经至少过去了六个小时。
“电充满没?该换我充了吧,哥?”白行看我清醒过来,从椅子上离开,走到我的身边,又关切的问道:“感觉好点了么?”
“好点了,神清气爽。”
我有点欣慰,白行已经好久没表现出他温暖的一面了,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那就好。”
他的脚后跟互相踩了一下,脱去沾满灰土的鞋子,一个蛟龙入海,跃上竹床,又一个神龙摆尾,把我一脚踢到床下。
脆弱的竹床嘎吱嘎吱抗议了几声。
上一秒还沉浸在温暖和喜悦中的我,下一秒坠入了冰冷生硬的地狱。
季业我虽说好几天没吃肉了但也不是素食生物,在与白行的多场迂回战中已经练就了一身高超的反击本领。我仅反应了一秒,便拿起手旁我鞋子里的脏袜子起身塞进白行正发出傻笑声张得大开的嘴里。
一气呵成,十分完美。
最后,当然是白行俯首称臣,论道行,他比我还少吃两年饭!
这一闹腾,精神气就上来了。我让林也去凑合着睡会儿,毕竟他们两个守了一下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还是很人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