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鸾筝和阮玄沧的兄妹关系可能还不错而不是很不好这件事大概给薛麟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差不多刚好到让薛麟不想见阮旸但仍然能出门散心的地步。
他躲着阮旸,阮旸倒也省了些麻烦。
来华阳公主府的刺客普遍轻功还不如瞿怀肃,很少几个能摸到他这里的武功却又不太好,处理起来不怎么困难。
都说西京无将才,现在看来别说打仗,能打架的都少——又或者这群人太不拿他当回事,选来选去送来这么帮废物。
刺客的血涂了一地,挣扎着一口气来够阮旸的衣角,被旁边的逄宪一刀钉在了地上。
“真脏。”阮旸嫌弃地踢开脚下的人,“做干净点不行吗?”
逄宪一点点擦着手里的刀,眼也不抬。
“你现在就像是西京里穷讲究的公子哥,麻烦的很。”
阮旸嗤笑一声。
“怎么?你现在想杀我吗?”
逄宪面色沉沉向阮旸走过来。
他从小就比阮旸高,太阳底下一整个影子投下来,能把阮旸完全罩住。
他伸手过来,手指按到阮旸脖颈处的脉搏上,“你最近身体状况刚好了一点,不要老想着乱折腾。”
他看着阮旸的脸色,“没有睡好吗?”
阮旸翻了个白眼,“我睡的挺多的”。
“但精神还是没有恢复过来。”逄宪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我再想办法给你换副药。”
阮旸很想劝他:算了吧,我身体什么样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
但逄宪一如既往地固执且坚持,阮旸明知自己说服不了他,也就不愿再在这种事上多浪费时间。
阮旸把他的手架开,“你怎么来了?朔川呢?”
“有吴太阿和应守心守着,不会出事。”
逄宪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但足以让阮旸不高兴了。
阮旸眼一睁,眼看着下一步就要骂人。
——他能有力气骂人,真是好事。
逄宪递了水杯堵他的话,“应守心之前跟我投诚,劝我叛了你单干。”
阮旸手没动,“他怎么劝的?”
“他说大将军的传承不该断在你手里。”
“哦——”阮旸很快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因果,立刻没了骂人的兴致,“我本以为他一门心思扮宣王,结果他却真心实意当自己是武侯?”
他又好气又好笑,“他既然打的是这种主意,怎么不干脆来劝我自戕呢?”
逄宪坐在他对面,手指摩挲着刀柄,“应该是,不敢吧。”
他还有些事想跟阮旸说,“我最近收了一个手下,姓吕,之前是个小山贼……”
他话没有说完,院子外有人大声喊,“咱们郡王跟人打起来了!”
阮旸站起身来。
逄宪拉住他,“这里是西京,他吃不了亏的。你们对待他就像是对待温房里的花,笼子里的金丝鸟,小心翼翼地为他隔绝所有不好的东西。等到真有了措手不及的灾祸,反倒是害了他。”
“这事用不着你操心。”阮旸拉开他的手,不容置疑地说,“做好你自己的事。”
薛麟其实很少跟人打架。
他是个不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心肠都水晶石一样的透亮,很容易招惹一些麻烦。好在他身份比较高,所以打架一般就是由他单方面的揍别人,然后再让人通过谏官参到华阳公主面前——但其实这才是最让薛麟难受的地方。
他从小就没了父亲,而姚赫虽然是华阳公主驸马,由于年龄和出身的问题,往往不会有人认为他能管教薛麟,所以一旦薛麟有了些在别人眼里出格的举动,世人只会觉得是华阳公主教子无方。
阮鸾筝倒不会说什么,但架不住薛麟自己心里难受。
世人有很多不喜欢他母亲——嫌她作为女人嚣张跋扈、专权擅行、心狠毒辣,不温柔不善良不柔软。薛麟不喜欢他们这么说。
就算吵架了,冷战了,他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指摘阮鸾筝的理由。
阮旸赶到的时候薛麟正在面无表情地要往人脸上揍,旁边站桩似的围了一群,都是想劝架但不敢下手的。
“拦住他。”
他话音刚落,柏水清便抓住了薛麟的拳头。
“郡王息怒。”
阮旸随后赶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生这么大气?”
薛麟还在气头上,脸上赤橙黄绿地换过一遍颜色,转头就要对他骂,“我……”
阮旸看着他,“有什么事跟我说说,要是让我也生气,我跟你一起打他。”
——哪有他这么劝架的。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太理所当然,薛麟心里的烦躁竟然真的削减了下去。
薛麟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他吸了口气,松开手里的人的衣襟,把人从自己跟前踹开,“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那人竟然还不肯立马带人走,一脸戒备里混着不甘心的样子问阮旸,“你是谁?”
阮旸瞥了他一眼。
“阁下是高阳王的小儿子?听说大王子治水有功,请代华阳公主府向您父亲道一声恭喜。”
许知意的脸色变了变,转头就走了。
阮旸又看了薛麟一眼,“我就纳闷了,凭你的身份,怎么还能让人欺负了呢?”
薛麟说话都闷闷的,“我不想给娘亲添麻烦。”
阮旸觉得好笑,“现在又不是你当初见我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了?”
薛麟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近来朝中查贪腐,华阳公主掌吏部,清算了不少人。朝中多的是人睁大着眼睛,等着抓她的把柄,予以报复。
这事阮旸也知道,打趣了薛麟两句后便适可而止,带着他坐在一间酒楼里,要了一点紫苏饮子。
“所以到底为什么当街跟人打架?”阮旸问。
薛麟不抬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尖看,“他占我便宜。”
阮旸这口热水没能喝下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薛麟说话还是无精打采的,“口头便宜。”
窗户外红色的角旗连成一片,在风里招摇,伴着商贩走过的驼铃声,像是有人在笑。
薛麟说,“他拿我跟他刚买的小倌比,然后说是在开玩笑。”
薛麟对这种类似的荤笑话有挺大的心理阴影的。
他小时候脾气比现在要好一些,喜欢出门跟同龄的男孩玩。
小孩子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的觉得他长得精致又漂亮,像是家里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子。
华阳公主把他教的很好,他也还没有学会那些士族男人惯有的居高临下,自视甚高,看不起人。
于是他说,“我像女孩子吗?那很好啊!”
然后,就是很多很多的嘲笑和排挤,他们强行将他分割成异类,说他是小媳妇,对他做一些自认为理所当然的恶作剧。
小孩子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的满腔恶意,一片片撕掉蝴蝶翅膀的时候在笑,面对他的时候也是。
薛麟那时候被吓得躲在被子里哭,好久都没能出门。
后来那群孩子们被家里人拉着来跟华阳公主赔礼道歉,一个个都哭得眼睛发肿,薛麟花了一些时间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但这辈子估计也不可能再跟他们一起玩了。
“我其实不是在生气他拿我跟那个男孩子比。那个男孩看上去也读过些书,只是家道败落了,不得以行此路,跟家里有些人入府前是一样的境遇,我跟他相比最大的优势也不过运气好。”
薛麟轻声说。
“只是他的态度和眼神让我觉得,如果我有一天运气不够好,今天他们如何羞辱这个人,那一天他们也会用同样的方式羞辱我——这让我有一些恶心……”
薛麟似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其实许知意没对我做什么,说出去别人也只会说我是小题大做。”
阮旸半晌才回答他,说,“我知道了”。
他说“他知道了”,心里在想着把刚才那王八蛋片了做汤面。
薛麟有些困惑地皱了下鼻子,“你知道什么啊……”
阮旸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我真的知道了。你要是还生气,我们晚上去套他麻袋揍他一顿。”
薛麟于是笑起来,“真的啊?”
但其实他并没把阮旸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