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医生也忙得精疲力尽,“患者意识障碍恢复后,还可能会经过一段时间的假愈期,出现一系列神经精神症状,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保住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不用担心,我们会一直留意的,有情况会随时通知你们。”
蒋威的母亲没有其他还在世的亲人,只有一个儿子,眼下这个不省心的儿子也大概率已经死于非命,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这群指望着从她那里撬出点线索的司法工作人员了。
“时间不早了,让老人家好好休息休息吧。”目送医生离开,应泊回身道,“我打了车,就快到了。”
走出医院时将近深夜,网约车已经候在了医院门口。两个人并肩坐在车子后排,路从辜向后仰倒,双眼眼皮发沉。
应泊帮他系好袖口的扣子,又把他外套衣角的褶皱都抚平:“困了?”
“头有点晕。”路从辜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可能是被煤气熏得……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应泊用目光将那副五官的轮廓都描摹一遍,又转头望向窗外。各色霓虹交映落入眼中,他一团乱麻的心境也随着窗景的变换慢慢平复。
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下顺遂推进,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是出乎他意料的变量,那也只有重逢后路从辜的态度了。
不告而别十三年,留下的最后一点线索是自己的死讯,如果是记忆里的路从辜,重逢后应该会二话不说先给自己一拳——他不是没这么做过,这样应泊心里的愧疚感也能消弭许多。可他就那样宽宏大量地放过了自己,还义无反顾地陪自己跳进火坑,应泊反倒生出了些不甘和不安来。
毕竟,谁知道他是跟自己一样忘不了过去,还是仅仅出于好意和职责?
或许是职业病的缘故,应泊总是习惯掌控讯问、掌控庭审,掌控所有的局势。在那场“蓄谋已久”的联席会议之前,他设想过很多很多种可能。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导向怎样的终局,可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执念在暗自滋长,梦魇一般萦绕在心头:
“你不能再错过了,应泊。”
斑驳的光影漏进车内,他按捺住抚上肩侧那张脸的冲动,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古怪的期盼——然而这一次,事情发展并不如他所愿,车子走走停停,路从辜渐渐睡熟,头却自始至终都没歪倒在他肩上。
“其实你也是在乎的吧?”他想。
你可以恨,可以怨,可以暴跳如雷,可以歇斯底里,但你不能无动于衷,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哪怕我还没想好怎么给你一个交代。
收回来的手无处安放,应泊不自在地摸遍了全身,才想起拿出手机查看消息。夏卓尔发来几张跟张继川和徐蔚然吃饭时拍下的照片,附上消息:
“安全到家了,没有人跟踪我。”
算是个小小的圈套,卓尔下午打来的那个电话也是应泊提前安排好的,张继川早就订好了位子守在餐厅里,只等夏卓尔把徐蔚然带过来。
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作为已经身居领导层的前辈和师长,联合同僚绞尽脑汁地算计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会不会过于卑鄙,应泊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何况目前还并不清楚她的底细,倘若她当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助理,自己的行为几乎等于毁掉了她的职业生涯。
但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又一次拨动他多疑敏感的神经,自己前脚才把她打发走,后脚那伙亡命徒就跟了上来,其中必定有鬼。哪怕他并不信奉宁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这个节骨眼上,也必须能防就防。
毕竟是一条条人命。
他简单翻看那几张照片,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一般般。”卓尔发来一个沮丧的表情,“那小姐姐把川子哥迷得神魂颠倒,俩人压根不理我。我有眼力见,就不打扰他们了。你怎么样?下班了?”
“应该还得加一会儿班。你不知道,哥哥今天差点就——”
他在后半句打住,想了想,终究还是把句号后的内容全部删掉,又补充一句:
“不吓唬你了,早点休息。”
车子在支队门前停稳,他侧过身,有些遗憾地拍拍身边人的肩膀,轻声呼唤:“从辜?”
路从辜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眼。
“路队?”
路从辜咂吧咂吧嘴,看得出有在努力同困意斗争,可惜前进的道路是曲折的,斗争暂告失败,他还是没睁眼。
“头儿。”应泊突然很想逗他玩玩,坏心眼地凑近他耳边,“该出警了。”
“嗯?”路从辜果然睁开眼,猛地坐直,“……又出事了?”
计谋得逞,应泊脸上笑意一下满溢出来,越发藏不住。路从辜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也明白了他是在拿自己寻开心,皱眉“啧”了一声,抬手要搡他,被应泊顺势拉住手腕: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们到了。”
他就这样拉着路从辜下了车,在支队门口站定,道:
“要是太累的话,今天就早点下班回家吧,我送你。”
“没关系,还撑得住。”路从辜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好歹要问问他们都从交警队查到了什么。”
他抽手的力度不小,近乎于挣脱。应泊稍稍眯起眼睛,情绪一闪而过,又变作了一副笑眼弯弯:
“那……也好,我陪你一起。”
虽然已是晚上十点半,支队大楼里还是灯火通明。应泊沉默地跟在路从辜身后回到队长办公室,方彗正坐在办公桌上整理案卷。见二人进来,她忙跳下办公桌,帮忙拉开椅子:
“头儿,听说你们两个出事了?”
“被埋伏了,路队还受了伤。”应泊掩上门,有些刻意地同路从辜保持社交距离。方彗用探询的眼神看看他,又看看路从辜,一时也摸不清楚这两个又在搞什么名堂,只好问:
“受伤了?伤哪儿了?”
“小伤,不用担心。”路从辜翻开案卷,按照材料目录查找,半晌蹙眉问:
“尸检报告呢?”
“没有尸检报告。”方彗摊开两手,“准确说,是没有尸检。”
“没有尸检?”应泊和路从辜同时出声。
方彗翻出现场勘查报告,把照片逐一指给二人看:“五年前案发出警的时候,事故车辆起了大火,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能证明死者身份的只有车牌号和车里残存的驾驶证。”
“所以……”
“所以他们没有尸检,也没有找家属确认,再加上车辆信息和驾驶证完全对得上,是蒋威的车,他们就直接结案了。”
所谓的死而复生,原来只是一场粗心的乌龙。路从辜脸色瞬间一冷,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一只手攥成拳头。应泊站得腿酸,索性靠在门上,迟疑道:
“现在能够确认,死者显然不是蒋威,也就是说,又多了一个未知的死者。”
路从辜追问:“尸体呢?也火化了?”
方彗看着他那不太和善的脸色,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路从辜把案卷折上角,以备后面再查阅。见二人都没再开口,方彗撇撇嘴,向门口挪动脚步:
“那……头儿,应检,我先走了?今天打算洗洗头发。”
应泊含笑向她颔首,嘱咐道:
“路上注意安全。”
得到准许,方彗像兔子一样窜出办公室。路从辜转而低头收拾办公桌,似乎有意在躲避应泊的视线:“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然而,应泊仍然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出言。路从辜稍等了一会儿,大惑不解地望向他,用眼神问:“还有事吗?”
应泊扭扭捏捏地:“我的车被助理开走了,我家离这儿还挺远的。”
“那你就……”路从辜脱口而出,却即刻打住。他原本想说“那你就打车走”,话说一半又察觉这样不妥,便揣摩着应泊的心思,试探地问:
“我送你?”
应泊讪讪地一笑:“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要真怕麻烦我,刚才就不会开这个口,路从辜如是想。他到底没说出口,只是摇摇头:“不会,刚好我也要回家。”
如愿以偿坐上了路从辜的车,应泊系好安全带,冷不丁地说:
“后面几天,我可能抽不出时间过来了。”
闻言,路从辜倒没有多大反应,淡淡道:“好,你先忙你自己的,我这边还忙得过来。”
不过,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不是应泊想要的,他迟迟没接上话。路从辜便又识趣地追问一句:
“你那边任务很重吗?”
应泊这才就坡下驴,如数家珍地谈起自己的工作:“有一些临时报捕的案子,批捕前需要提审犯罪嫌疑人,基层院也要来汇报办案疑难点。”
路从辜稍稍瞪大眼睛问:“马上要过年了,还有报捕的案子?”
“对,主要都是毒/品案件。说起来,我之所以跟林勇超不对付,也是因为他们在前年除夕前的周五下午来报捕,案管系统就在我下班前十分钟把这个案子分给了我。你知道,审查逮捕案件的时限只有七天,在此之前其余案子我都清完了,给我气得够呛,周末加班提审嫌疑人,又特意拖到除夕前一天下了不批捕——这下轮到公安气得够呛了。”
路从辜一面专注开车,一面半开玩笑道:“我要是他,我也恨你。”
“你跟他不一样,你可不会故意磨洋工。”应泊笑着继续说,“年前还有一个全市检察系统团拜会,我们得上去唱歌给领导听,这两天需要排练一下。到时候要是唱跑调,那可就光屁股推碾子——转着圈丢人了。”
只是顺口提起的一件小事,路从辜却仿佛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致,话音里都带着好奇的笑意:
“你?去唱歌?”
应检察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jpg
还是换回了原来的文名,朋友说跟语文课文似的毫无性张力,文案也苦大仇深的,扑街就扑街吧我无所谓。我也不想去扒榜学套路,自我感觉这篇写到现在质量还是及格的(就是好像无聊了点)。虽然大家都说小作者没有取名自由,但昨天改的那个看着太别扭了,我还是更喜欢文艺风。
庚师傅,一个誓死不肯变成绿江的形状的犟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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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