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空山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白野

“我叫温云廷，来自荠山。”少年跟在一个青衣女子身后低声道。

姑娘闻言，只是笑，并不答话。

“我是来修道的。”少年自言自语地说道。

姑娘仍未答话。

“曾经有个人和我说她在山上等我，我就来了。”少年继续嘀咕道：“也不知能否遇见她。”

姑娘依旧笑着。

姑娘带着少年上了山，拜了师，学了艺。少年心愿已足，可仍旧不快乐；少年整日心心念念着姑娘，姑娘却从不懂他的心思。多年后，姑娘因衰老而逝世，少年挥剑殉情无果，如行尸走肉般独守在雪山。

白野见温云廷半死不活的模样，心想：倘若白野还活着，是否也会像他一样过着如此枯燥乏味的日子？

一日，少年在冰川中救了一条被秃鹫盯上的鱼，将鱼儿送回了大海。

白野觉得有趣，化身成水流进汪洋大海，却见温云廷救下的鱼儿化身成人形，竟是还未跃过龙门修成龙体的龙王之女。龙女回到龙宫后不饮不食，整日嗜睡，患上了相思病。龙王见龙女愁云满面，日渐憔悴，他于心不忍，问她为何得此怪病，她却答道：“我遇见了这世间最好的儿郎，他一生只钟情于一人，可惜那人不是我。”

龙王见龙女说罢，顿时哭得梨花带雨，心疼道：“玹儿莫急，这世上有什么样的儿郎是我女儿得不到的？为父会替你想办法的！”

白野变成水草攀附在珊瑚礁上，听完父女俩的对话，觉得十分好笑，突然心生妙计，想要捉弄他们一番。他先是扮做虾兵在龙王身旁吹耳旁风，说泯海朝东有一座孤岛，孤岛上幽居着一位甘藏大师，这位大师有让人起死回生、逆天改命的本领，特意引诱龙王上岸拜访，待引诱成功后又变成白发白胡子大仙，在岛上静待龙王前来。

没几日，龙女伤心过度，形容枯槁，龙王果然登岸拜访。

龙王登岛后见孤岛有仙雾缭绕，岛上有怪石奇峰无数，生有数不尽的奇花异草，且宫殿金碧辉煌，龙凤双柱飘逸欲飞，殿前还养育的有他在天庭也从未见过的各种神兽，又见甘藏大师身着朴素的灰蓝道袍仍遮不住仙风道骨，心想这大师果然深藏不露，他乃这片海域的海神，也从未见过这等不出世的神仙，不由感到叹服，遂对白野虚心求教道：“还请大师帮帮小女。”

白野见他低声下气，躬身于自己面前，颇为得意，哄骗他道：“我曾在道祖座下修行时，偷学了一个可以让人忘却今生记忆的秘术，只是这秘术因能逆天改命，已被封为禁术。我如若启用，倘使被上天发现，可是要受削骨灭神的责罚的呀。”

龙王走至白野身前抬手低声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小女知，断不会被上天发现。”

白野笑道：“即便如此，此术只由我三人开启，是无法奏效的。”

龙王不解道：“还需何物？”

白野道：“小仙猜得没错的话，大王是想要公主与那荠山赤狼族三王子续一段情缘罢？”

龙王连连点头道：“正是为此事而来！”

“此事说难也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赤狼族三王子早已心有所属，想要让他再次爱上公主，还需说服三王子的心上人帮忙。”

“那女子现在何处？”

“在我殿中。”

白野言罢，把从何归山上温云廷身上偷来的一对翡翠耳环用术法化作一个亭亭玉立的青衣女子的幽魂，从白野身后走了出来。

那龙王见了青女，见此女貌比天仙，非比寻常，顿觉难怪会有人一生钟情于她，遂好奇问青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女似傀儡般双目呆滞地答道：“黎霜。”

龙王双目转了一圈，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稀世珍宝？”

黎霜答道：“没有。”

龙王再次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黎霜答道：“什么也不要。”

龙王闻言，犯了难，转头问白野道：“大师，她无欲无求，这可如何是好？”

白野笑道：“你有所不知，她虽无欲无求，却欠了那三王子一笔情债。你只管去把赤狼王请来劝说，说不定这事就成了。”

龙王听罢，深觉有理，他一人劝说不算，假如把那三王子的爹也请来一并劝说，这世间儿女，哪有不听父母劝的道理。

于是，他便即刻带兵启程去往荠山赤狼族。

然而那赤狼族的赤狼王温玦刚因一场瘟疫使得族人死伤无数，又一连痛失两个爱子，此刻正躺在床榻上思念那个离家出走，摒弃红尘上山做道士的小儿子，深觉对他不住，心生愧疚，正以泪洗面时，泯海龙王却突然登门拜访。他赶忙从床榻上爬起身，洗去泪水，穿戴整洁出面迎接，得知龙王是为了给公主寻求一段姻缘后，面露难色道：“我与我那小儿子已断绝了关系，此事我难以做主。”

龙王毫不气馁，对温玦道：“此事不难！你只需劝说一位叫黎霜的姑娘帮忙，此事便算大功告成！我泯海一族便从此与赤狼族友好来往，永结同盟。”

温玦闻言，心思飘忽不定，犹豫不决。

“你族如今势力大衰，危在旦夕，你又有何好犹豫的呢？”龙王见温玦急得汗如雨下，更加催促他道：“快些下定决心与我登岛去见大师和那女子罢！”

温玦思量了片刻，最后答应了下来。战乱面前，儿女情长哪有国土要紧，他年事已高，赤狼族还需一位有他血统的储君继承王位，说不定那龙宫公主能劝那温云廷回心转意，放弃道心回归红尘，赤狼族也还算是他的赤狼族。

另一边的岛上，白野用术法打造了黎霜生前的记忆传输进了新生的黎霜脑海里。

龙王和温玦登岸时，黎霜正躺在一朵紫莲中昏睡着。

“姑娘！姑娘！”温玦轻唤黎霜道。

黎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眼前呼唤她的竟是一个衣着华贵的老者，不由地往后一缩，问道：“你是何人？我为何会在此处？”

“我……”温玦眼中含泪道：“我是云廷的父王。孩子，是甘藏大师唤醒了你。”

黎霜闻言，不明所以，警惕地问道：“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们为何要唤醒我？云廷呢？师尊呢？”

“我们正是为了云廷而来。”温玦抹泪道：“孩子，我求你件事。”

黎霜见温玦一把年纪了，憔悴得不成样子，不忍心见他落泪，道：“你先说罢。”

温玦哭道：“你可知你死后我儿差点随你而去？”

闻言，黎霜茫然道：“怎么会……他现在在哪？”

“你死后他生不如死！”温玦道：“姑娘，你是个好人，你与他阴阳相隔，实在不相配，还请你高抬贵手，成全了他和慧玹吧！”

“慧玹？”黎霜更加感到疑惑。

龙王上前道：“慧玹是我爱女，她对三王子一见倾心，现已思念成疾……”龙王还未说罢，就开始抹眼泪。

温玦继续道：“你可知我儿有多爱你？他为了你，竟于我、于整个赤狼族而不顾，决意要上山找你！”

黎霜闻言，忽然忆起与温云廷在何归山的第一次相见，想起他摔得满是伤疤的圆脸和十年后在山门处看到的那张羞涩的脸庞，不禁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

“他至今还在何归山孤身一人守护着你。”温玦满脸心疼地说道：“姑娘，你若心里有过他，也知守望对他而言无异于一种磨人心智的酷刑。”

“云廷……”

黎霜好似看到了何归山上温云廷孑然一身坐在大雪中的身影。他是最怕冷的。她心想，他说不定仍在期盼着她还在。

黎霜每追忆往事，只要一想起温云廷，心里总是一阵刺痛，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她摸着脸上的泪，哭问道：“我和云廷再无可能了吗？”

白野忽然现身在黎霜身前，回答她道：“再无可能。”

黎霜再次感到心里一阵刺痛。她含泪问道：“慧玹……是怎样的一位女子？”

白野抬起手，张开五指，只见他手中竟现出一口深潭，水面倒映出一个身骑白马，身穿七彩云鳞流光裙，头戴帷帽的女子。那女子撩开面前的纱幔，竟露出一张娇憨可爱的脸，美丽非常。

温玦再次揉泪道：“我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作为父亲，我如何看得他如此凄惨的模样……我愧对他在天有灵的母亲矣！”

哭罢，忽然拉住黎霜的手，着急地说道：“你若要我将这条老命抵给你也未尝不可！”

黎霜见状，更加哭得不能自已。

龙王再次劝道：“姑娘，你就做了这成人之美罢！”

黎霜见两个老人铁了心要对她死缠烂打，自己再无退路可走，咬唇问道：“你们要我如何做？”

龙王见她有松口之意，喜道：“甘藏大师会造一个秘境让你三人进入，到时你只要避开温云廷，并有意撮合她两人，不被识破便可。”

温玦道：“到了秘境之中，一切便会从头来过，你不要让云廷认出你来。”

黎霜闻言，默默流泪不语。

白野拿出一面水火阴阳镜，一边转动镜面，一边口中默念着咒语，须臾，只见阴阳镜飞速旋转起来，镜面竟生出一个无底漩涡，似要将整个孤岛都搅进去。

白野对黎霜道：“去吧。”

黎霜遂化成一道流光被吸进漩涡之中。

温玦问道：“大师，我儿怎么办？”

白野道：“只要有贴身之物落于镜中，人的神识也会随之被吸附进去，温云廷曾送了黎霜一块玉，他如今已随黎霜入了境，无须担心。”

闻言，龙王从袖中拿出一颗夜明珠递给白野，道：“大师，这是小女贴身的宝物。”

白野遂将夜明珠放至镜中，亦被吸了进去。

温玦怀有顾虑，再次问道：“那他们如何出来呢？”

白野哄骗他们道：“待他二人在境中情投意合后，此境便会自行消散，倒时，就算有千万人要拆散他们，也绝无可能。”

温玦闻言，放下心来，长松了一口气，随后低声叹道：“儿啊，这是为父唯能补偿你的了，你可要快些儿出来呀……”

白野听见温玦的低语，强忍住讥笑，抬手收回神通时，亦悄然进入虚空之境中。

温玦与龙王一恍神，忽觉甘藏大师不见了踪影，深知他道法高深，来去无踪，也不觉奇怪。两人心愿已达成，便各自欢喜散去，谁也不在外人面前提及此事。

白野遁入境中，将自身装扮成浒月大仙的模样，住进了沁心殿，坐在高台之上，等着黎霜来向她跪拜，静待一出好戏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