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空山 第5章 第五章 遇青

“那鬼魂生前竟是位将军，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慧玹嘟囔道。

温云廷道：“许是生前受了什么无妄之灾，阳寿未尽，魂魄逗留人间无处可去，如今才被发现。”

慧玹问道：“你和他非亲非故的，为何要帮他？”

“死人的遗愿，能帮则帮。”

“你又不认识那女子，如何找她？”

“今日你我能在此处遇到他，说明我们同他有缘，说不定也同那女子有缘，有缘总会相遇。”

“这便算缘？”慧玹仰头沉思半晌，眼中闪着细碎荧光，问温云廷道：“那你觉得，你我之间有缘吗？”

温云廷回她道：“自然是有的。”

慧玹忽然悦然一笑，撩开面纱，望了会儿月亮，又转头去看温云廷，继续问道：“听闻赤狼族人一生只钟情于一人，可真？”

温云廷垂下眼，道：“族中人皆是只有一个伴侣。”

慧玹神采恣意，放下面纱，不再言语。

两人继续前行，直至圆月西沉，旭日东升，才到匽谷山下。

两人下马行至山路旁刻有“匽谷山”三个大字的石碑下，正前方迎面走来一个妇人，手提果篮，弓着腰走至石碑前将瓜果奉在石碑下，闭上双眼焚香祈愿，口中念念有词。

慧玹走上前去，有心戏弄妇人，问道：“大娘，这山上有无神仙？”

那妇人答：“有。”

慧玹又问：“你可曾见过？”

妇人答：“不曾见过。”

“那你祭祀的是哪路神仙？”

妇人却答：“我这瓜果、香火不是给神仙享用的。”

慧玹闻言，不以为然道：“那是给何人享用的？”

妇人回答她道：“管他是山上的神仙也好，妖怪也罢，谁了却我的心愿，我便孝敬谁。”

大娘的回答让慧玹摸不着头脑，遂再次问道：“为何不只祭山神？”

妇人道：“山灵神仙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不怜凡心，不灵。”说罢不再理会二人，插上香，磕了头后，携着竹篮走了。

慧玹目送大娘一路远去，不解道：“如今世人不信神灵，竟祭祀起妖魔鬼怪来了。”

温云廷望着石碑前的袅袅青烟，沉声道：“人恐惧至极时，总会对恶贯满盈之物充满敬意和讨好，以便于自保。许多看似令人费解之事，其实自有他的道理。”

慧玹道：“那人世间此时必定正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两人都是远离人世的少男少女，对凡尘疾苦，人间的喧闹纷争知之甚少，温云廷虽在族中经历过不少人情冷暖，懂得些许道理，也不敢对更庞大的人世妄言，只道：“这便不知了。”言毕，将骑行的马儿放生于山林中，沿着山路开始上山，慧玹紧紧跟在后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间便行至半山腰，只见前路渐有白雾升起，吞噬天与地，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方向，两人身上的衣衫皆被雾气浸透到湿润，仿佛坠身于云海之中。

温云廷与慧玹紧挨在一起，行至岔路口，两人一齐选定走左道的路。闷头走了一个多时辰，慧玹忽见一棵高大挺秀的松树上停着一只长耳鸮，一双橙红色的眼睛滴溜溜的，直盯着两人一动不动。这长耳鸮两人一个时辰前才见过，这次竟再次出现在同一棵树上，着实蹊跷。

两人当即暗叫不妙，遂快步往前路查看，又见一条山路分叉成左右两道，方觉是遇上了鬼打墙。

“幸好我有一宝物。”慧玹忽然笑道，不急不慌地撩开衣袖，露出半截玉臂，解下缠绕在手腕上的白色丝带，对温云廷道：“这叫白华绫，由泯海的鲛人的筋脉抽出，晒干编织而成，蒙在眼上可破迷障，拨云见日，真相毕露。”

那丝带薄如蝉翼，轻如柳絮，慧玹抬手将它蒙在眼上，眼前立即雾气四散，前路一片明朗。透过绵软的丝带，只见岔路口的树林后面荡漾着薄薄的一层五彩光波，笼罩了整个山峰。慧玹心想，那光波荡漾之处便是山门的结界处了。

慧玹二话不说，转身便拉着温云廷往树林里走。温云廷在慧玹的带领下，受白华绫的感应，淡绿色的眸子也看见了结界。两人一直向着光波的方向扒开茅草前行，没多久就到了山门的结界处。

“终于到了。”

慧玹松开温云廷的手，揭下眼上的白华绫，想系回手腕上，单手系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温云廷见她渐渐恼怒，提步上前去拿过她手中的白华绫，动作轻柔地为她缠好，随后退回原位，离她一臂远。

两人抬头一同望向山门后的石阶路，青石阶天梯般无限向上延伸，直入青云，一眼望不到尽头。只见山的周身仙雾缭绕，似人又似物，飘逸非常，人站在台阶上，仿佛随时能乘云而去。路旁平淡无奇的怪石，以及不起眼的神花异草乃世间贵族难寻的无价珍宝，竟在路边随处可见。

慧玹望着云端瞠目良久，此生还未见过如此高的山。

“走吧。”温云廷提醒她道。

两人即刻上山，顺台阶而上，听得柔风浅吟，遥看纤云弄巧。爬山虽累，好在路有风景可看，让人心旷神怡，能消除些疲惫，温云廷首次见这么高的山，显得兴致盎然。又往上攀爬了数个时辰，行至半山腰亭台处，慧玹仿若被剔去了骨头般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连连摆手说爬不动了，顺便伸手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来，恨不得抛到山下的云海里去。

“我从泯海来，连日奔波，从未爬过如此高的山，我这刚幻化出来的双腿僵硬得快成木头了！”慧玹眼里噙着泪，委屈道。

温云廷见她累得眼眶发红，实在走不动，心有不忍道：“我来背你上山吧。”

闻言，慧玹的躁气瞬时去了大半，不由地捏住颈肩的秀发，作扭捏态，抬眸问他道：“此话当真？”

温云廷直将后背对着她，俯下身等她自觉爬到背上。

慧玹见状，忍不住要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再轻捶小腿两下后，才站起身来，将手搭在温云廷的肩上，小心翼翼地爬上他的背。她感到他的脊背宽厚又结实，她忍不住伸手去轻抚他皮肤下坚硬的骨骼，心想，果然是赤狼族人，如此厚实的□□全然是为战斗而生。

温云廷背着慧玹一路脚不停歇，一口气爬到山顶，大气都没见他喘过几声，他背着慧玹走完台阶，又走完一段青石板路，忽见一片松树林中渐渐露出了一截被树木半遮半掩住的屋檐。

慧玹急忙从温云廷身上下来，整理了裙衫，正了正发髻，又顺了顺长发，拍拍粉红的脸颊，面如春风，准备面见谷婆。而温云廷只是轻轻掸了掸身上的风尘，神色平静，安然自若。

谷婆的屋舍矗立在一片松树林间，院中种了些许白木兰，走廊旁盛开着殷红似火的红杜鹃，空气中除了有冷气夹杂着青草的清香，还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松木香。整个屋院整洁空旷，毫无人迹，只见每个斗拱上都有一个印有云松的铜铃，水汽汇聚成雨水滴答往下，砸在上面，叮铃的一声响。

温云廷和慧玹噤声穿过走廊，绕了几个回廊才走至一个大殿前，只见大殿门框上方挂有刻着“清云间”三个大字的牌匾，镂空雕的有翱鹰逐云，栩栩如生。温云廷和慧玹同步抬脚跨进殿内，只见大殿正中的高台上坐着一个浅绛色身影，身如古木，神如浮云，气势十分深远。

两人不敢凝视，匆匆看了一眼，低头垂目行至殿中跪下，行跪拜礼。

“泯海慧玹拜见谷婆。”

“荠山温云廷拜见谷婆。”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道。

因半晌没听见回应，慧玹悄然抬头窥视台上，却见谷婆正观望着她和温云廷，又立即垂下头去。

“荠山温云廷。”谷婆开口喊道。只听她声音厚中带细，听不出语调，却让人感到似有千斤重石压在颈肩上，不敢违抗。

“弟子在。”温云廷答道。

“何故来此？”谷婆问道。

温云廷从衣襟中摸出大仙给的书信，起身走至谷婆面前双手奉上，随后又退回去俯首静待。

谷婆看完书信，顿然白眉舒展，将书信合上，开口笑道：“妙哉，妙哉！命数天已定，一缘扣一缘。两位请起吧。”

“是。”

两人这才抬起头来，双目早已按耐不住，好奇地看向谷婆。谷婆样貌比两人想象中要年轻些，头发虽已灰白，但发丝多且长，只用一支木簪随性地盘起一半长发，一半洒落在肩头，倾泻在坐垫上；面上虽有沟壑，但风韵犹存。

“二位千里迢迢而来，都是为了来求仙问道的，承蒙各位高看老身，可惜老身尚未得道，只是闲散半仙，恐怕无力让二位得偿所愿。不过，两位既已上山，老身也不好劝你们原路返回，只能竭力相助，将这与世隔离的半山供二位修行，制定些规矩帮扶二位，能否得道，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谷婆言罢，伸出右手来，竟凌空弹出去一颗灵珠。霎时间，只见门外忽然飞进一只面如狸猫，身如鹰隼的飞禽，张口就将灵珠吞了下去。

那飞禽吞下灵珠后随即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变成一个圆滚滚的胖娃娃落地。那娃娃身着黄白色的短袖锦衫，腰戴翎羽，双手交握，头上扎着双髻，两只耳朵长竖着，橙黄的双瞳如灯笼般浑圆明亮，模样天真无邪，站住脚便对谷婆拱手谢道：“感谢师尊为弟子羽化人身。”接着又转头对着温云廷和慧玹叫了声：“师兄、师姐。”

“小模样还挺可爱。”慧玹见了这胖娃娃，觉得这娃娃长得十分喜庆，让人忍不住想要搓揉他的圆脸。

胖娃娃耳聪目明，听了慧玹的话后转身对慧玹扮了个鬼脸。

“你已看守匽谷山百年，今日赐你一颗聚灵仙丹化成人形，往后你便叫枭晋，昼时可幻化成人形辅助你师兄师姐修行，夜里还原本体继续看守匽谷山，莫要懈怠。”谷婆对胖娃娃说道。

“弟子谨遵师命。”枭晋躬身道。

“你师兄师姐不远千里而来，路上舟车劳顿，早已疲乏力尽，你对山中熟悉，带他们去住房歇息吧。”谷婆交代完毕，顿时隐去身形，转眼消失不见。

枭晋转身对温云廷和慧玹道：“师兄、师姐，请随我来。”

两人遂呆呆傻傻地随着枭晋走出清云间，走上走廊。没走几步，又见有仙云飘进廊中，贴脸而过却不沾湿气，柔似静止的微风，真个像仙境。

枭晋边领路，边向两人说道：“师尊不曾收徒，不办讲堂，不授课，不讲道。山中西有囹修阁，有藏书万卷；东有雪殇池，是面池静心之地；北有海棠林，练武场；南有屋舍数十间，良田百亩。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兄师姐若是对山中事物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有不解的疑问可去清云间请教师尊，我会每日按时来陪同师兄师姐修行，也会将你们的修行情况如实上报师尊。”

慧玹闻言，叹气道：“这般听起来，这山中的日子甚是无趣。”言毕，再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枭晋的发髻捏了捏，问道：“这山中鸟也没有，你这在山中的一百年是如何度过的？”

枭晋呲着牙，抬手拍开慧玹的手，傲然道：“我可不像你这蛮人一样是来找乐子的，修行本就清苦，我一心潜心修行，哪管此事是有趣还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