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喝问下,少女畏惧地往后瑟缩了一下,轻抬眼帘飞快瞄了谢枕汀一眼,抿抿唇又启开,用最快的语速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今日我要随老师出门取景她身体不好每年只有春季会出门一两次我自然得陪伴左右,可事先我们又和叶公子约好了今日相见,辰时三刻在城南‘好女坊’,这眼看只剩一个时辰了……烦请哥哥您为我再做一回‘谢小姐’前去赴约……”
这种事到临头赶鸭子上架的行事套路让谢枕汀感到熟悉,但不代表他乐意乖乖爬上去。
“哥哥?”谢枕汀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叫我做哥哥,我怎么扮得好‘谢大小姐’?”
“我看你扮得挺好,”谢琬婉小声嘟囔着,“上回叶公子不也没说半个不好?”
谢枕汀置若罔闻,又说道:“何况……他虽然看不到,旁人却不能抓住这一点任意欺瞒他,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有朝一日漏了馅,他会怎样想我们?”
谢琬婉随他的话面露不安,把声音压得更有如蚊蚋:“这馊主意打从一开始不就是你出的吗?”
“再则说了,以我推想眼盲之人其余四感较常人更灵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说不定叶公子已记下了你这位‘谢大小姐’的脚步声、呼吸声和身上的味道,一旦我与他相见,只怕当场就要露馅。”
这一点谢枕汀还当真疏忽了过去,一旦承认谢琬婉言之有理,之前义正辞严的说辞也有些站不住脚了,唯有不甘心地驳了一句:“有朝一日,他或将登堂入室,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夫婿,你当真就不想去见他一面?”
“由哥哥去见就好了,”谢琬婉不见丝毫羞赧,坦然道,“哥哥喜欢的人,就是我喜欢的。”
*****
辰时,谢枕汀提前一刻赶到了“好女坊”。只因天气说翻脸就翻脸,适才还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半路上忽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春雨绵软,丝缕如烟,谢枕汀忧心叶帛玉在雨中久侯,加快脚程赶了过去,走近“好女坊”就见一抹眼熟的身影已静静伫立在那儿,往常被叶帛玉充作手杖的油纸伞此刻发挥了它应有的效用,二十八骨伞架撑出浑圆的伞面,严严实实罩住叶帛玉周身。
这一路上却没想起这把伞原有的妙用……谢枕汀缓下脚步,又有意留神着脚下——少有女子走路会如他一般大步流星。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只剩几步之遥,叶帛玉朝他的方向转过脸,唤道:“谢姑娘。”
他果然记得他的脚步声……
好在谢琬婉提醒在先,出门前他还特意往身上洒了点谢琬婉的香粉,熏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要力求与真实的谢琬婉贴近,只有如此行事。他安慰自己就当为了成全妹妹一桩好姻缘,他日这根红线上最大的疙瘩一定是他打出来的。
谢枕汀停驻步伐,抬起脚尖在地上击打了两下,就当做回应了。
叶帛玉没问他为何还不能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伞向前递,一面说道:“这雨来的突然,不知附近可有卖伞的地方?”
“姑娘先撑这把吧。”
这动作唬得谢枕汀一惊,第二回与叶帛玉相见,他加倍小心谨慎,下意识以为对方是要来为他撑伞。如此动作只怕一下子就能丈量出自己比叶帛玉还高几分的身形……没听清叶帛玉说什么他就抢着去抓伞把,仓促间触到对方微凉的手,旋即叶帛玉便将手撤开了。
话音落地,谢枕汀也抓着伞愣在了原地,叶帛玉却立在了伞外,暴露在雨幕中。
他怎么能让叶帛玉为他淋雨?
谢枕汀上前一步,伸长手臂让伞面重新遮住叶帛玉,另一只手在他手上描画道:伞很大,我们一起遮。
一低头才发现叶帛玉将手虚攥成拳,仿佛掌心里还握着什么东西,只在他的手指落上去时立刻松开了,里面只有无形无色的空气。
谢枕汀抬眼暗暗观察叶帛玉神情,看不出什么。骤然失了这把平素相伴相持的伞,只怕一时间并不能习惯吧,正如武者依赖一把神兵。
可叶帛玉适才却不见犹豫地将这把伞递出来了。
他又写道:我来撑伞,从前常去学堂为兄长送伞撑伞,习惯了。
指尖凝顿,谢枕汀最后飞快地落下几个字,落点极轻——
公子愿意相信我吗?
写完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站到叶帛玉左侧,有意隔开一寸距离,又将撑伞的那只手肘靠过去,虚虚贴近对方手臂,以彰显自身存在——这段路,可以由他来牵引他。
他见到叶帛玉垂下眼去,轻轻勾动了一下嘴角。
“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