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总以为面对过错,无论怎样都要为自己开脱,把罪责推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头上是人之常情,可到今天我是知道了,原来还有那么些个人是会上赶着给自己揽责的。”
祁宁和林致桓相伴着走了一段路,忽然说起了这些话。林致桓听后笑问他:“你说的这些人里也包括我吗?”
对此,祁宁只笑不答,转头又说起别的事:“你之前说过要带我在怀州四处走走,今天就不出门了,先带我在你家里走走吧,我看你家也够我们逛上好久的了。”
林致桓笑着应下,为他做起了向导。
林续因出身于齐国,与林景山定居在此后,出于对老家的怀念,让人仿着齐国南边大户人家钟爱的山水园林,在这边的家宅中搭出了别样的景致。
这个时节里,荷花开得正盛。林致桓带祁宁来到一片池塘边,坐在凉亭中赏花。塘中荷叶高高低低地生长着,为水中的游鱼们支起一片片阴凉。或含苞待放,或恣意盛开的荷花掩在密密的荷叶间,叶缘曲曲折折的,好似出自匠人巧思的裙摆。
日头高照,本应炎热非常,可风拂过荷塘潜入亭中,却带着清凉之意。倒不是这片水塘的缘故,而是因为他俩所在的亭子,连同周围的几处连廊上都设有形态种类各异的石雕灵兽,这些石兽几乎都张着嘴,口含圆润墨绿的石球。祁宁认出了这种石头,世人称之为四季石,遇热时散发寒气,遇冷则发热气,是有四季如春之意,金贵非常。
看得出祁宁对这些技艺精湛的石雕以及石雕嘴里的四季石都有不小的兴趣,林致桓陪着他一个个细看过去,等坐下了,才在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雕像上碰了下暗藏的机关,石雕的嘴随之大张,他便轻易地从中取出了一颗四季石,拿来放在祁宁的手上。此石置于掌心,不似饮雪石那般会传来刺骨难耐的寒气,散出的凉意恰到好处。
等看够了,祁宁把石头递了回去,并说了句:“好大的手笔。”
这话说的是事实,林致桓不作辩驳,把四季石放进石雕口中,回到他身边时才答:“只要能让在意的人舒心了,高兴了,多大的手笔都是值得的。”
他说的这句话,祁宁是赞同的,便一笑颔首称了声是。
之后两人又把林家宅院值得一去的地方都走了个遍。林致桓的父母不愧是早年喜好游历四方的人,就算是有了定居之所,也会乐意花不少心思把各地四时的名花草木移植过来,遍布于家中,还开辟了一处花木园,派人日日精心照料。
林家的这间宅屋后院连着山,祁宁在林致桓的引领下,顺着石子路穿过一小片竹林,在依着山脚处看见了一方近半丈深的清池。池水是从山中引下的清泉,池中放了赤晶石,冷泉因此成了温泉。周围又种有成片的益心草,能散出有助于人修行的幽微清香,这里由此便成了能令修士舒缓身心的妙处。
隔着山石草木,大大小小类似的池子还有几处,不全是温泉,也有极寒的冰泉,平常可用以磨炼心性,特殊情况下还能助人调养身体。
林致桓的住所离此地不远,两人便去了那里,把那当作结束今日林宅之行后的歇处。
单是他一个人的居所,俨然外头常见的够一家好几口人住的房屋,既敞亮又样样齐备。卧房这些自不必说,书房竟是单独辟出的双层小楼,藏书千百册,还有足以供他平日练武的宽阔庭院,以及到点会派专人为他准备餐食用的小厨房。
林氏夫妇给足了他自在,即便一步不出此地,他也能衣食不缺,博览群书。
从屋内的摆设中更能窥见此间主人的富贵,祁宁应邀去过一些王公贵族的家中,替人驱邪避鬼,因此见识过许多宝贝物件。对比之下,林致桓所拥有的竟一点不差,更有非修行之人难以得到的珍稀之物,譬如那有他半个拳头大的千年鲛珠,磨成粉入药据说有延年益寿之效,而在他这却只是个被放在床边精心装饰过的灯。
祁宁随林致桓在书房走动时,见比人还高的檀木柜上有许多摆件,木石、金银器皆有,看手艺并不都很精湛,他便猜测有些是出自这间屋子的主人之手。林致桓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又带他看了几件书画,都是源自名家的大作。
看过了这些珍宝,祁宁看着一面墙上挂着的字问:“写出那幅大作的人可是姓林?”
“这你都看出来了?”林致桓认下了那幅字,是他自认为写得最好的,便展示了出来。
“除了那一幅还有别的吗?”祁宁又问。
“有的,你想看多少?”
“有多少?”
“那可多了,不值得都看一遍,我去挑一些来,你稍等我一下。”
林致桓练字有保留成果的习惯,不管写得如何,他都留存了下来,反正家里有的是地方放。从他会握笔以来,这些沾了墨迹的纸足足装了几大箱子。他挑了能看出是自己不同时期写的字,按年岁的远近理好了放在祁宁面前,等着听他的评语。
叠在最上面的那些,说是字倒更应该说是画,每一笔都有自己的想法,勉强凑在了一起,像是幼童拿树枝胡乱搭成的房子,摇摇欲坠。再往后翻,那些字眼见的越发端正,到最后却又不那么齐整了,是因执笔之人有了自己的见解。由字可窥其主,终于成了现在正直而随性的样子。
早些年林致桓喜欢抄写名诗佳篇来练字,修行后就改为了抄写经文,其中尤以清心经为甚。祁宁问他:“你现在也会抄清心经吗?”
“前两年写的已经少了很多了,倒是这一年前后在明幻宫之时,写了很多次。”
他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祁宁不会不懂。他放下手中的纸,侧头看向紧挨着自己的人,问他:“那你也都有留下吗?”
“有啊,你也都要看吗?”林致桓眼中带笑着说。
“嗯,都拿出来吧,能都给我吗?你在明幻宫时写的那些,连同将来你可能会写的。”
这些话从祁宁的口中说出,让他面前之人眼里的笑意化成了春水,他问他:“可以不只是我抄写的清心经吗?我以后会写,会做的,别的一些什么,你能都收下吗?”
“好啊,你要给的,我都收。”
有他这一句,林致桓压抑着内心的情动,用手支着侧脸,就这么看着人,只是春水不复,在热意中化作氤氲。
比起他此时神情上的变化,祁宁倒更关心他衣袖滑落后左手腕上露出的淤青。
“你手上这伤是?”
他不提这事,林致桓自己都忘了手上还有这么些个伤痕,一看就是被人用力捏出来的,指痕都一清二楚。他如实答道:“是我娘一时激动,下手重了些。”
这就有些令人想不到了,祁宁不禁发笑,问他:“那还疼吗?”
说实话,疼还是有一点的,但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林致桓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便夸大了些说:“疼,特别疼。因为不想让你们担心,所以没说,本想晚些时候自己私下处理的。”
祁宁哪会不懂他的意思,忍着笑说:“那我已经看到了,现在就替你敷药。”
随着这一句,祁宁拿出自备的伤药,叫林致桓把手伸来,然后细致地为他涂起了药,上完药还不忘缠好布,交代他要小心用手。这就有点做过头了,不过林致桓是不会介意的,只管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下来。
林续因在人走后,与林景山留在原地又说了好些话。她问丈夫:“你觉得桓儿带回来的人,怎么样?”
“我和你想的一样。”林景山答。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林续因瞥了他一眼。
“我还能怎么说,可不就是和你一样,觉得只要是桓儿喜欢的就好。”林景山笑着说回妻子说。
“那倒是。可惜方才我们与他都没说上几句话,晚上借家宴我们可得想想怎么和他多说几句。还有他总是叫我们俩前辈,太生分了,得想好怎么让他顺口改个称呼。”
“这是该想想,一会儿我们商量商量。”
两人至今见过太多的人,对于自家儿子的道侣是名男子一事一点也不惊诧,最多是有些意外,没想多久就释怀了,专心考虑起要怎么作为长辈好好接待人家。
又看了看丈夫,林续因忽然拉起他的手,张开双臂,上下打量了一通,对他说:“你去换身衣服,这身平常在家里穿穿也就罢了,见人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这不已经见过人了吗?”林景山乐道。
“那是我们没这个准备,现在知道人家是什么身份了,总该重视些。”
“行,我这就去换。换哪一身好,你说。”
“这还用我帮你挑好吗?你自己选个合适的,不要太过于隆重,免得让人心生顾虑,懂我的意思就行。”
“好,我明白的。”
当林景山问她还有什么需要交代他去做的事情时,她说:“你去安排晚上的事,记得备些好酒。听桓儿说他还挺爱喝怀州窖的,这得备上,另外再找来别的一些不怎么醉人的佳酿。虽然听说他酒量不错,但也不能把人灌醉了。要让他既能尝到美酒,又不至于失了分寸。”
“是了,我都记住了。那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林续因轻咳了一声,笑答:“当然是作为桓儿的母亲,要准备件好礼送给人家了。”
“那我也去挑一件。”
“这就不用了,我们合送一样东西就行。我怕这一下子送太多,他不好意思收,可只收谁的都不合适,万一都不收可就不好了。”
“你说的是。”
两人暂时没想到别的事,便先去忙已经商议好的事情,为今晚再次与人相见做足准备。
祁宁和林致桓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眼看差不多快到时辰了,便问是否要提前些过去。林致桓回他说不用,等着人来叫他们就是,两位长辈做事向来很有把握,会替他们算好时辰的。
少顷无言后,林致桓撩起祁宁落在耳边的散发,见他抬眼看向自己,心中一动,忽而问他:“要不要随我去换身衣裳?”
祁宁看了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物,疑问道:“是你们家的规矩吗?那我去找一身好的来。”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这么做,林致桓拉住他的手,眼尾一勾,笑言:“我家没有这样的规矩,是我猜我爹娘今夜入宴一定会换副模样来见你,所以就想着我们也这样做,好回应长辈的心意,如何?”
“你是亲儿子,既然会料想到这一点,那当然听你的。”祁宁笑答。
“那你再听我一句,好不好?”
“你说。”
“你要穿的衣物,我来替你安排,可否?”
“也听你的。”
这下可遂了林致桓的心,他忙去为祁宁找出那身他已经想好了的衣裳。那是整一身朱红,衣料一匹胜千金,裁制精良考究的华服。祁宁问起它的来历,林致桓答说是他两年前生辰时父母为他定做的,那时两位长辈恰好得了这匹布,便想用在自家独子身上,于是赶在独属于他的特别的日子前托人做出了这件衣服,连搭配的鞋都是用的相同的布料。
这不是常服,穿起来还有些麻烦,再说平时都要修行练剑,所以林致桓只穿过那一次就再没碰过了。林家夫妇也不在意,再好的东西只要见儿子收下了,往后他要如何处置都随他。
如此意义非凡且贵重之物,祁宁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穿上,但见林致桓坚持便不去驳了他的心意。衣服再怎么难穿,他一个手脚齐全脑子清醒的人也定然是应付得来的,可林致桓却央求要由他来为他穿好外袍,祁宁无奈笑笑也就答应了。
到最后,就连束冠都是由林致桓亲手来做的。等人穿戴齐整后,林致桓看人的眼神都亮了,瞳眸中映着一片红色,像是燃着的烈火。祁宁看他一直盯着自己,近乎痴了,心下一笑,走近了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问:“你不去换衣服吗?”
有人主动亲近,林致桓自然不肯错过,这便也伸手环抱住他的腰,片刻后才在他的耳侧轻声说:“这就去了,你等我。”
待林致桓再度现身,只见他一身绛紫,配上那一张七分肖母,三分肖父的容颜,直教祁宁压不住嘴角。林致桓看在眼里,也笑,靠近了问他:“我这样,可够配你?”
祁宁答:“极好。”
做完这些,只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来请他俩。行至宴席处,就见林氏二人正站在门外等人,祁宁跟着林致桓向人问候了几句客套话。林续因回应完,保持着脸上和善的笑容,暗中对林景山传音说:“真不愧是我生的,瞧他这份用心,还有祁宁那孩子,都好极了。”
林景山也和蔼笑着,传音回她说:“桓儿这孩子向来如此,我们这做爹娘的,等会儿可得再用心些了。”
晚两步到的封明竹是与池青一起出现的,他看那四人与白日里大不相同的样子,满腹疑惑,小声问同行的人:“师姐,他们这是……”
池青脸皮一扯,大声说道:“看这样子,我和明竹是上不了桌了。”
这两人穿着与先前无异,林续因听后笑出了声说:“说什么笑,哪能少得了你们两个的。都别站着了,快进来上座。”
以林氏二人的修为,本该辟谷了,可两人却随性惯了,始终在尘世间逍遥着,不忌美酒佳肴,从这一桌源自四海八方的珍馐便可见一斑。
人都入座后,家中掌勺大厨开始向在座者介绍各式菜品,之后众人便都动了筷,专心进食,偶尔穿插几句出于关心的客气话。食至半饱,上了酒水,话匣子才算正式打开了。
“你与桓儿是何时认得的?”林续因看向祁宁问。
“是去年在湘塘县一起办了件事认识的。”祁宁答。
“我想起来了,那时桓儿去找张莱等人,后来人回来带了桓儿的信,信里提到过你。我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其实,真要细算,我和祁宁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新康县的宝清楼里。”林致桓接着说。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不妨说与我和你娘听听。”林景山顺着他的话问。
林致桓便把那天三人在宝清楼偶遇的场景大致说了下,省去了当中诸多细节。当事人之一的封明竹下午和池青练了几个时辰的剑,累饿了,这时只顾自己吃喝,就没怎么说话。
听林致桓讲完了这件事,祁宁又听林景山问他:“你修行多久了?可都还顺心?”
祁宁绕了个弯回他:“大约比林致桓早个十多年,说不上多顺利,但也都还能接受。修行之事,总归不可能一帆风顺。”
“是了是了,这么说来,你年纪比桓儿的师兄应该还小上一些,他在我们这都是管我俩叫林姨和林叔的。”
听林续因说话的语气更加温柔了,祁宁会心一笑说:“那我也斗胆学着这么叫好了。林姨,林叔。”
“诶,好。”听到他叫的这两声,林氏两人的眼都笑弯了,一前一后回应了他。
“初次见面,我和你林叔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好东西,听说你也是修剑道的,就匆忙从家里找出来这样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就收下了,可好?”
林续因说的是个叫做“剑和”的器具,可用来装在剑柄上,操作简易,能积蓄灵气,在剑主用剑时帮忙节省些灵力,他曾在林致桓的剑上见过类似的。这东西不算少见,但像她给的这一个显然属上品,那就不常能见着了。
此举没怎么出乎祁宁的意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会驳了两位长辈的心意,道谢后便收下了这份见面礼。因有所准备,他也拿出了一样东西作为回礼,一枚可协助平复灵流的玉佩,是他家人给他留的家产之一。
打过商量,这枚玉佩就由林景山收戴着了,正好应了林致桓送林续因的那枚。
相互赠过了礼,林家人待祁宁就更亲切自然了。桌上都是关系亲近的人,每个人说起话来就都没太多顾忌,也没严苛的规矩,各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因看着人长大,林家夫妇知道不少关于在座三人的陈年趣事。比如林致桓不是生来就总是善解人意,也有过猫嫌狗厌的时候,那时还小听不懂父母的话,偏这两人又舍不得打骂,最后往往是闹到不了了之的结果。再比如封明竹刚进师门的那段时间,做什么事都想着要看人脸色,头一回来林家更是如此。任何人无意间的一个动作或是表情,都有可能让他紧张起来,过了一年多才总算不这样了。
往后说着又提起了在池青身上发生过的一件旧事。只听开头,池青就知道自己这位姨娘要说什么,笑了笑也就让她说去了。
池青家在宣州当地是名列前茅的望族,其母池央出身官宦世家,其父洛襄则出身商贾巨富之家,两家联姻成为一时佳话。池青出生后被寄予厚望,入仕或是经商,任由她选,两条路都会是通途。
可偏偏她一个也没瞧上,自小就爱舞刀弄枪。得知这世上有修剑道之人后,她就更是痴迷于此,对家里人直呼自己以后不做官也不做商,要做仙人。
池洛两家祖上不是没出过修士,但屈指可数,且都没修出过飞升的结果,故而她父母并不看好这件事,还是更希望她能按照两人为她安排好的路子去走。何况她在说那句话时还没展现出任何修行上的天赋,在大人们看来纯粹就是个成天在家挥舞刀棒,让人不省心的小孩。
因念在她年幼,池央与洛襄都不会对她说太重的话让她断了这份心思,有时甚至还能夸上两句,这就让她一点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等她又长大了些,家里人见她没有半分要断了这种念想的意思,便开始暗自焦急了起来。以至于后来,两人的态度变得比以往严厉了不少,可池青面对这些丝毫不惧,一步也不肯退让。
两代人的关系日益紧张,矛盾爆发只在一念之间。有一回,洛家那边的曾祖母年逾百岁,人就快没了,按理洛襄要携妻女回去看望。趁那个时候,他与池央相商劝说女儿去洛家,当着众多长辈的面说自己会听两家的安排继承家业,尤其要说给老人家听,这样一来人或许就能好起来。
年纪幼小的池青没想那么多,只一心要走自己选的路,听了这话直接就拒绝了,惹得父亲不悦,后来又出言顶撞,最后使得洛襄一气之下把她留在了家里,还把人关进了她住的小院子,命仆役们在他与妻子回来前不许放她出去。池央也有些恼了,一想觉得丈夫这么做算是对女儿的小惩大诫,也伤不了人,便同意了。
令两人想不到的是,人还没到洛家,那位百岁老人就先去了,白事才办了不到两天,就有家仆连夜来传话,说池青人不见了。这下可把两口子吓坏了,请了洛家诸位长辈的准,两人便在天都没亮时着急忙慌地赶了回去。
一回到家两人就派出了几乎所有的家仆外出找人,还托了不少外边与自家有往来的人帮忙一起找。宣州是越国境内仅次于定州的大城,寻人并非易事,就算夫妻俩动用了城中所有的人脉去找,三天下来也只得到零星的消息,仍是没真正把人给找着。
一天夜里,两人为了池青的事从外头回来,去了她住的小院子,正触景伤情相拥而泣时,忽闻院墙外传来声响,似是有人在爬墙。家中所剩仆役不多,夫妻俩又都不是会武的,便紧张了起来,各自抄了样防身的东西,盯着那堵墙,预备痛击翻墙的小贼。
隔得远,两人只见那小贼身形瘦小,似是孩童,但也不敢掉以轻心,趁人双手还扒着墙顶没找准落脚处时,齐声大喝,把人吓到松了手,一屁股倒在地上,并惨叫了一声“哎哟”。
听这声音隐约有点熟悉,两人连忙走近了,定睛一瞧发现这人竟是走失多日的女儿,当即就扔了手上的防身之物,手忙脚乱地把她扶了起来。
事后一问方知,池青在父母离开后的第二天就耐不住被关着,趁夜翻墙出门,一路往西面走去。还没走出城门她就饿了,随地找了家小店进去吃饭,吃完才想起自己分文未带。也亏得她心大,竟主动找店主说明实情,一来一回就让人同意了留她在店里洗盘子,以此抵掉饭钱。
这家店地处偏僻,店家又是个不爱理会闲事的人,寻人的消息没能传到这。池青一心洗碗还债,洗够了就打了声招呼自己回家去了。
“你怎么会跑那么远去?”池央心有余悸,忍不住问她。
“说来你俩可能不信,因为你们走的当晚,曾祖母给我托梦了,说叫我不用听你们的,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一想和她老人家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她能这么挂念我,还说这种话,所以就想跑去她那和她见一见。结果出师不利,我就只好回来了。”
这事不是池青瞎编的,她确实梦见了那位曾祖母,也听到了那些话。夫妇俩听闻此中内情,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和女儿谈话至深夜,此后再也没反对过她要修道一事。再后来,池央与林续因相识,把已经于修行上开悟了的池青介绍给了她,并让她拜在了万长天的名下。
关于这件往事,林致桓早听父母说过,封明竹却是头一回听到。他对池青拜了一拳说:“师姐,真乃奇人也。”
池青笑着摆了摆手,又听林续因说:“你娘当时和我说的时候,形容你那扒拉墙的动作,我听着像极了高人,什么四肢五爪并用,贴着墙还行动如风的。”
“我看是壁虎成精了吧。”池青一哂道。
闻言,众人皆笑。随后,林续因敛了笑说:“你爹娘早年为何那样待你,我想现在的你应该能懂其中另一层的缘由。我与你娘相识多年,聊过许多心事,对于她和你爹那样的人来说,你选了这条路就意味着那两人再也无法护佑你。有他们做顶梁柱的屋子,你没住进去,而是另起了一间安身之所。”
池青也收起了笑容,良久后回道:“我晓得,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二位的想法不够长远。他们能为幼时的我做顶梁柱,焉知长大后的我不能成为他们的顶梁柱。”
有她这一句,林续因又展颜笑了,林景山亦如是,对她说:“顶梁柱得在屋子里才是这个叫法,在外头就是根光棍子。”
“姨父之言我明白,我明天就回去了。”池青答。
“那我就在这等师姐消息,等你在家待够了我们再一起去明幻宫。”封明竹说。
这个话题到此就结束了,众人就着好酒继续说起各路趣闻,好不融洽,似有要畅谈到天明的意思。然而,酒过三巡,有人有了些醉意,这场酒宴就被叫了停。又近亥时,所有人就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