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祁宁练剑的心思少了,多了些玩闹的念头。他拉着殷殊连下了趟山,准备去采买年货。以往都是施净秋陪他去的,今年来了个殷殊连,施净秋便十分心安地把这件事派给了他,还美其名曰这是本年安排给徒弟的最后一个任务。
对于修士而言,闭关数月或数年,甚至几十年都是有可能的,常人眼里漫长的一年在这些人看来如同白驹过隙,他们根本不会刻意挑在年节时做什么。
本来施净秋也是这么想的,但因有祁宁跟在她身边,她想至少在他还未长成,离开自己独立去生活之前,能陪他像山下的人那样好好过每一个年。
黎族人也是会过年的,安阳城到了年关前后的那段时间也是热闹非凡。但生活在那的日子离现在已经太久远了,殷殊连记不大清过年是什么样的了。合庄自不必说,成日里连人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几句,更不可能会有人惦记和安排过年这件事了。
每一次下山都会有令殷殊连印象深刻的愉快经历,这种愉悦感大部分来源于祁宁,所以这次能和祁宁一起下山,让他在心里暗暗期待不已。
过了这么些个月,殷殊连还是没能想清楚那件事,但他有过非同寻常的经历,心态能比一般同龄人放得平,又很藏得住心事,总归是没让那件事影响到这些时日两人间的关系,以及这一次的出行。
永丰县上的集市比往常更热闹了,与秋集时可以一较,街道两旁的小摊店铺都摆满了各种花样,与平日不同的在于这些货品大都是红色的,一眼望去,红火极了。
街上看到的垂髫小儿个个一脸的欢喜,牵着他们的长辈也多是带着笑的。殷殊连看着这些人,觉得年节可真是个神奇的日子,无论这一年里过得如何,仿佛只要到过年了,那些不好的事,糟糕的心情都会随着旧年而去。人人都盼着新年,盼着来年一切都会变好,尽管新的一年里多数人并未如愿,但不妨碍大家年复一年地如此隆重庆祝和期盼着。
“所以,新春也是你说的,人们一年里的盼头对吗?”殷殊连侧过脸问祁宁。
“对咯,还是个大大的盼头。”祁宁回着话,目光却在四处乱飞,他在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可以买。
两人到处转了一圈后,还是买了些常规的新历、春帖一类的物件。烟花爆竹自然也是不能少的,他们来到县上烟花种类最为齐全的一间店铺,祁宁先是要了几串爆竹,然后问掌柜今年可有什么新出的烟花样式。
掌柜热情地介绍了一种名为“万紫千红”的烟花,说是刚在汉川流行起来没多久,深受达官贵人喜爱,是托人费了好大劲才运来这里卖的。燃放时,场面正如其名,好似春日百花盛开,好看极了,就是要价不低,足需二两银子。
听到报价,祁宁差点转身就走,殷殊连也觉得实在太贵了,小声问他要不要换家店。内心咬牙搏斗良久后,祁宁在殷殊连耳边问他:“要是姨娘问起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价钱买它,你就说是你多年没见过这些了,想见识个厉害的,怎么样?”
这摆明了是要殷殊连担下责任,可他也不恼,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想反正自己都欠了那么多钱了,就算师傅到时候要把这笔钱算到他头上,也无甚大碍。
祁宁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笑嘻嘻地向掌柜买下了一个。这玩意儿还挺沉的,好在施净秋早料到祁宁这趟出门肯定会买不少东西,就提前给了他一个乾坤囊,方便他携带,再多再沉也不用担心。
吃的用的都买齐了,只剩下新年要穿的新衣了。
两人商议后去了行卷她家开的铺子,到了地方,见到偌大的店铺不停有客人进出。进店后,他们在人堆里看到了熟人,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在和一位客人说着什么。
他们穿过人群走近了些,想听听是在说什么。安静听了会儿,两人交头接耳,直夸行卷不愧是个学识不浅的读书人,还能做得了大生意,就连给客人介绍件衣服都能旁征博引,把人听得心花怒放,二话不说就出手买下了所有经她介绍过的衣裳。
送走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早就注意到二人的行卷笑问他们:“两位小道长许久不见,一向可好?怎么不见施道长同行?”
祁宁笑容堆了满脸,回她:“来买点过年时的吃穿用具,这种小事用不着我姨娘亲自跑一趟,派我们两个小的来就行。我们两个小辈仗着有姨娘她人在,才受你一声小道长,现下没她在旁,可就不敢担这名号了。年后我十五,他十七,你看看要换个什么称呼好?”
“我略长你们一些,两位不介意,我就叫你们大名了。”
“行啊,那我称你一声姐姐,你可介意?”
行卷笑着摇头应下了他这声姐姐,殷殊连则跟着说想称呼她为“行卷姐”,同样被接受了。
“那我亲自带你们挑挑?有看上的尽管说,都能给你们减些价钱。”行卷主动提议道。
“那我得把话先说在前头,我们可不是冲着这个来的,姐姐千万别误会。”祁宁一脸正色道。
“我知道的,你们是冲着我家有好衣裳来的,对吧?”
三人紧跟着笑开了,说笑够了,行卷就带着他们俩选起了衣裳。
想着过年还是红色喜庆,两人就都在行卷的建议下拿了身大红的衣服去试。两件都是行卷挑的,样式艳而不俗,细节处处可见考究。
换上新衣再见时,殷殊连只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就垂下了眼帘,假装观察起自己身上的衣物,却会故作无意地又瞄到几眼。
祁宁平常不注重穿着,多以深色棉麻布衣为主,衣服都被穿皱皱的,就算穿旧甚至破了些小口也不会轻易丢弃。他练完剑或是干完杂活发了汗,还会随手卷起衣袖,怎么看都不是个讲究的人。可现在的他,换了这一身精挑细选过的华服,红衣衬得他整个人都明艳了起来。
对于殷殊连这些隐秘的心思和小动作,祁宁没有察觉,他只管观察眼前这个人换完衣服的新模样。虽然顶着一张因改换过而看着十分普通的脸,但殷殊连凭着挺拔周正的身姿,将一身红色压住,不见张扬,倒显出几分正气来。
把人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后,祁宁摸着下巴说:“我怎么觉着我们俩穿的,有点像喜服呢?”
一句话出,殷殊连猛地抬眼看向说话的人,祁宁见状忙解释说:“我是说有点像,随口凭感觉说的,没别的意思,你别激动啊。”
行卷听后乐出了声,说:“过年和大婚都是喜庆的日子,乍一看衣物有些相似也不奇怪,都是为了图个好彩头。我看这两身与你们相配,不如?”
“我还是换一身吧。”祁宁说。
“担心价钱太高?这都是小事。”行卷又说。
“是我平时用不着穿这么好的,我还在长个子,或许过两年就穿不上了,买来岂不可惜?”祁宁答。
殷殊连原想劝他买下,可听了他的话,觉得自己找不到能摆在台面上说的更好的理由,就只好在心里默默惋惜了。
“那你呢?”行卷问殷殊连。
“我和祁宁一样,也换了吧。”
在回话时,殷殊连发现祁宁正盯着自己,好像有话想说,可还没心生期待,就见他移开了目光,笑着同行卷说那就劳烦她再帮忙挑两件更合适的。
其实祁宁确实是想说点什么的,他觉得这件衣服如果穿在没有掩盖真容的殷殊连身上,一定相当惊艳,但要拿这话来劝说,加上他之前没怎么多想就说出的那句话,总感觉会让人以为他心思不正。要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那他就说不上来了。
在行卷的陪同下,他们最后定下了两件样式稍显朴素,但有心添了点暗红色精致纹饰的黑色衣袍。殷殊连有问过祁宁是否要为师傅选新衣,可听他说姨娘嘱咐过了不必做这种事,没有多问就放下了这个念头。
双方道了别,祁宁就与殷殊连满载而去,行卷则继续去忙她店中的生意。
回到家中,施净秋听到祁宁报出“万紫千红”的价钱,果然问起了两人买它的缘由。已经答应过祁宁了,殷殊连自然不会忘,张口就要把原因归到自己一人头上。
“回师傅……”
“姨娘!你听我给你说道说道。”
施净秋扫了殷殊连一眼,然后回了祁宁:“你说。”
“我是这么想的,殷殊连他很多年没见识过这些了,终于能见了,那就干脆让他见识个厉害的,也算能弥补一点以前的遗憾,你说是不是?”
“到底是他想见识,还是你想?”
“我……们都想。”
施净秋又看了看这两人后说:“我本来准备了点厉害的东西要在除夕夜里放给你们看,既然你们已经买了个厉害的,那我这个就没必要拿出来了,省得被比下去。”
“什么什么什么?”
一听了这话,祁宁连忙问了三遍。见施净秋一副不再想说下去的样子,他便语带讨好地说:“姨娘,我的亲姨娘诶,你的本事那么大,怎么可能会被比下去呢!你就按你原来想的,让我们这俩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好好见识一下吧,我可太想看了。殷殊连,你也是,对吧?”
“是,还请师傅也让我长一长见识。”
“行了,知道了。”施净秋一笑后答。
除夕家宴,三人约定好一人做两道菜。施净秋少见地要一展厨艺,就是这过程依然没让任何人看到。没人知道她执着于此的理由,她自己则是绝对不肯承认是为了脸面的。
这回她发挥不错,另两位也没出岔子,一顿简单的家宴,三人都吃了个饱足。
今夜,施净秋会陪两人守岁,饭后时辰还早,她便先回屋待了会儿。祁宁则拉上殷殊连去了自己的住处,准备大展拳脚。
之前就商量过了,祁宁要按照门神画上童子的模样给两人上妆。他是想把殷殊连画成女娃娃的样子,自己就画成男娃娃。可殷殊连硬是凭着他那张脸,令祁宁光靠胭脂水粉,花了好大劲也没能达成所愿,怎么看都是一脸男相。
还好祁宁也没想一定要做成,最后是给殷殊连与自己画上了差不多的妆,再往他头上缀了点此行一并买回来的镂花,然后对着他的脸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为了不让祁宁笑出眼泪弄花脸上的妆,殷殊连找来镜子摆到他面前,结果立竿见影。祁宁一见了镜中的自己,马上止住了笑,随即若无其事地与殷殊连出了门。
他们来到施净秋的房门前,敲了两声,然后等了片刻,就听到了她来开门的脚步声。门一开,她人当场就愣住了,手都没从门把上收回来,就这么和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
“我差点就要把驱邪符拿出来了。”她终于说。
祁宁丝毫不介意她说的话,顶着大半张涂了胭脂而通红的脸,对她弯腰拱手,咧开嘴大笑着说:“祝姨娘,早日得道,飞升成仙!”
施净秋一脸不可思议地朝他额头弹了一指,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像好话呢?”
他搓了搓额头说:“好话!怎么不是好话呢!姨娘这种修道之人,可不都想着要早日飞升吗?”
笑着睨了他一眼后,施净秋又问殷殊连:“你想说什么?”
殷殊连挺直腰板后,再郑重地弯下行礼说:“弟子在此祝愿师傅来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好,我收下了,愿你来年亦如是。”
说完了吉祥话,施净秋从袖中拿出两个绣着金线的锦囊,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交代了句晚些时候再来找她,就再次关上了房门。
门关上后,祁宁直接站在门外拆开了锦囊,往手上一倒,就看到一小个银元宝和一枚铜钱落入掌心。殷殊连也跟着打开了自己的锦囊,同样是收到了这两样东西。
他问祁宁:“师傅这么做,是有什么用意吗?”
祁宁笑答:“用意就是,祝我们两人年年有余。”
听完他说的,殷殊连弯了嘴角,把银元宝和铜钱放回锦囊,仔细地收了起来。
回去洗掉了脸上的妆容,他们换上置办来的新衣,先在祁宁的屋里闲聊了好一阵,等到了时辰,就去把施净秋叫了出来,一同在院中放起了爆竹烟花。
再次现身时,施净秋也换了件外袍,颜色比她平常穿的鲜艳了些。她说这不是新的袍子,是旧衣,但是过去一年没穿过,今晚穿上也算新衣。
看到两人的衣着,施净秋赞了句不错,祁宁顺着说起了衣物的出处,还不忘夸行卷颇懂经商之道,以及炫耀她给两人减了半成价钱之事。施净秋听了这些,笑容中添了些许欣慰。
爆竹连声响过,留下一地碎红。祁宁搬出他翘首以盼许久的“万紫千红”,点上了,跑去与那两人并排站着,准备一睹其真容。
果真如那掌柜说的,数道烟火接连升空,停于高处,随着一阵炸开的声响,黑夜里确如一瞬间绽开万千姹紫嫣红,耀目至极。
璀璨烟火之下,祁宁扯着嗓子大喊:“殷殊连!你瞧着好看吗!”
“好看!”殷殊连也笑着喊道。
“姨娘!他说好看!我这钱可没白花!”祁宁又喊。
对此,施净秋只是笑着摇摇头,没有回他。
烟花还没放多久,三人就看到一只白鹤在上空盘旋,偶尔还会从那些光亮中穿梭而过。这是不惧火烧的白灵,看样子是要来与人同乐。
放完了身价最高的烟花,祁宁又点上了常见又便宜的那种。也就是在这时,施净秋并指夹一符纸,说了声看好了,然后向前一挥手,符纸无火自燃,轻飘飘浮于半空,将要燃尽之时,凭空幻化出了一只满身火光,身形庞大的老虎。
它在祁宁和殷殊连二人惊喜的目光中,发出一声威严的咆哮,而后绕着院子四周奔跑,越跑越高,最后腾空上了天,像那些烟花一样绽开,变成了一幅火光绘成的猛虎图。
新的一年是虎年,施净秋的用心没有白费。
物换星移,转眼间又过了大半年。不再受扼蛊掣肘,殷殊连也就不需要继续走那条偏径,随着修行方式走上正路已逾一年,他自身的修为境界几乎要与天灵持平。他可算真切地体会到了天灵对黎族人修行的助益,也隐约悟出了天灵广为人知的作用背后,到底有什么奥秘。
因为修为有所进益,且比常人更快,殷殊连到来后常要闭关数日乃至半月有余去适应体内灵力的变化,以免身上经脉容纳不了过多的灵力而受损。闭关修炼,这是每一个修士都必定会经历的过程。
受此事影响,祁宁能找他和自己一起练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为此开始变得闷闷不乐,这种情绪不算严重,但有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尤其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更容易被捕捉到了。
刚结束闭关出门的殷殊连,看到祁宁坐在院子里一脸百无聊赖地揪着手上不知从哪折来的一把狗尾巴草,把揪下的穗子都堆在桌上,也不知道是要拿来做什么。在远处观察了会儿,他走到祁宁的身边坐下,问他:“我闭关的这几天,你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祁宁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没看他,就直接反问了一句。
“那就是,我想多了?”
面对这句话,祁宁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只是继续一颗一颗地揪下狗尾巴草上的毛穗子。殷殊连无声地陪在一旁,看他揪秃了一整根草,然后才收手,闷声吐出一口气说:“烦心事是算不上,就是,可能,大概?有一点点不习惯。”
“不习惯?”
“对,不习惯。你来之前,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找事做,练剑或是别的什么。你来之后,我就多了个同伴一起做那些事,但这几个月你经常闭关,我就又变回一个人了。我一下子没适应过来,所以,就成这样了。”
在殷殊连接话前,他又提高嗓门说了一句:“但是!这只是一时的,再过段时间,我肯定就能习惯了。”
“那你想要我以后像之前一样多陪陪你吗?”
“我……”
从身旁之人的眼中,祁宁看出了毫不掩饰的殷切,尽管他并不清楚这种殷切代表着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
他说:“不用。”
“为什么?”殷殊连有些着急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干吗非得别人陪着。以前能习惯的事,以后当然也可以。还有,你不是有非做不可的事吗?你自己说的,你要抓紧时间修炼,提升修为。怎么,还要我提醒你吗?”
“可是……”
“可是什么?你可不能对你自己还有你的同伴们食言啊。”
是了,他最要紧的事是修炼,面前的人比自己清醒冷静,是他轻易就被他的一句话勾起了别的心思,是他一时糊涂了。
“你说的对。那现在,我有好些日子没练过剑了,你能陪我练练吗?我怕自己手生了。”
“行!来!”
殷殊连当然不会因为短暂的闭关就对剑术生疏了,他与祁宁认真地对战了一场,结果虽败,但比之一年前,他的进步可谓惊人。
此后仅又过了一月,殷殊连于剑术一道上,真正地踏上了新的台阶。
那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殷殊连照旧早早地起来练剑,但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前一天祁宁和他一起练到了很晚,和他说过今天不想早起了,要偷懒一回。
他对从祁宁和施净秋那学来的怀空剑的剑招已经非常熟悉了,每个动作都是标准的,学习的进度也很快,只比祁宁落后了一式。但他记得师傅曾说过他的剑并不属于他,也记得祁宁提到过的剑意,他一直在试图弄明白施净秋那句话的意思,和那个玄而又玄的剑意。
在殷殊连练习第一遍时,不知道是因为他的修为又有长进,还是因为今晨周身的灵气格外充沛,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往常轻快许多,手上的剑也用得格外得心应手。
一遍结束,他几乎感觉不到疲累,十分自然地就练起了第二遍。就是在这一次,不知是从哪一招开始,他明明每一步都还踩在坚实的地上,可感觉却好像是在凭空踏步,脚步轻盈极了。而他手上的剑,仿佛记下了招式,不必他来操控就能自行使出那些剑招。
临近最强的一招,他忽然想试着将远处山上一棵显目的松树视作对手。木剑好像读懂了他的想法,破天荒地从他手中汲取了灵力。最后一剑出,顷刻之间,那棵松树的繁茂枝叶连同粗壮的树干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周边的诸多树木也如遭受了一阵狂风吹肆,纷纷被压弯了枝丫。
殷殊连站在院子里,极目远眺,被这一幕震撼,久久不知所言所感。
他想立刻把这件事告诉祁宁,于是小跑着到他的房屋前,正要敲门,再一想又及时停住了手,站至门的一侧,决定一边平复自己内心的澎湃,一边等着祁宁睡醒出门。
说是要偷懒,但其实祁宁起的不算晚,殷殊连在门外静静等候了半个多时辰,就看到他精神抖擞地走出了门。他没有马上注意到殷殊连的存在,还没想好接下来先去做什么,就被身后的一句“你醒了”吓得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给我当门神?”
殷殊连几乎是蹿到他面前的,此刻的喜悦令他很想抱着人分享自己的巨大收获,但他还无法坦然地去做这种事。祁宁看出了他的兴奋,刚要问,就听他开口说:“我好像,领悟到剑意了,就在不久前。”
祁宁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接着说:“恭喜,那你现在饿吗?”
“嗯?”
殷殊连发出一声疑问,随后摇摇头说:“我不饿。”
“哦,那你继续再练练?你才领悟到剑意,应该还要再多尝试几次,加深一下那种感觉。”
“嗯,那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好饿,我先去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不等殷殊连再说什么,祁宁就挥着手溜没了影。看样子他是真饿了,殷殊连也就没有追上去,转身去院子里接着练剑了。他确实如祁宁说的,需要趁着这个时候抓紧重温几次那种玄妙的感觉,好确保自己是真的领悟出了剑意而不是产生了幻觉。
沉醉于剑意之中的殷殊连,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疲倦,等要停下练习时,天都已经悄然黑了下去。中途祁宁没来找过他,一次也没有。
“他应该是想让我专心练剑吧。”殷殊连想。
就这样,他也没主动去找祁宁。直到第二天,他发现自己已经快有两天没见到过人了,这才感觉到了不对劲。
之后的日子里,殷殊连意识到了一个大麻烦,祁宁似乎在刻意躲避自己。即便他见着人了,祁宁也会拿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尽快结束两人的对话。当殷殊连问他在忙什么,他也不肯明明白白地说清楚,只说是私事,不用管他。
如此一连数日,殷殊连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的起因,他又做不到逼着祁宁说实话,只好去向施净秋求助。作为养祁宁这么多年到大的姨娘,她一定比自己更了解他,更容易指出这件事的关键。
说做就做,在得到施净秋的允许后,殷殊连进屋先向她问候了声,然后把祁宁近日的异况告诉了她,请她指点迷津。
施净秋听后立马问他:“你最近的剑术,进步如何了?”
“回师傅,收获不小,我前几日应当是领会到了剑意。”尽管不理解她突然问自己这句话的原因,但殷殊连还是照实回答了。
“是吗,那很好。果然是天资聪颖之人,你很适合这条路。”
谢过施净秋的赞扬后,他又说:“师傅,那祁宁他……”
“他当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吗?”
“是。”
“那你是希望他亲口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还是,由我来向你讲明?”
没想到她不仅这么快就弄懂了这件事背后的缘由,还能提供另外一种选择,没有考虑太久,殷殊连就说:“我想听他亲口说。”
“行”施净秋颔首道,“你去找他,和他说你需要他教你怀空剑法后续的招式,并且告诉他你已经来找过我,我说了不得空。”
“师傅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殷殊连等了等,又问。
“没了,你去吧。”
一出门,殷殊连就去敲了祁宁的房门,等人开门后按照施净秋所言将话讲了一遍,然后安静地等他给出回复。
看着祁宁一脸犹豫,良久不肯言语的样子,殷殊连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他在紧张,也在害怕。
手心都被掐出了痕迹,他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祁宁说:“好吧,我去拿剑,你等我一下。”
殷殊连回了一声好,然后看着他的背影,松了紧握的双手,露出释然的浅笑。
跟着祁宁学新的招式,他一直学到了傍晚。两人相约今日到此为止后,殷殊连问:“饿吗?想吃点什么吗?”
见他重重地点了下头说了句都行,殷殊连忙接着说:“那好,我去给你做,你先歇歇。”
晚饭做好了,两人面对面坐下,祁宁看了眼殷殊连的那碗清汤面,再看自己眼前这碗汤面,加了快有小半个饭碗那么多的肉臊子,好半晌他才低着头说:“你不想问我最近为什么总躲着你吗?”
“我想啊”他轻声说,“但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那我现在想说了,你听着。”
“好,我听着。”
“明明,明明是我先学的怀空剑,我学了快有十年了,可是你一来,只用了一年多就快要赶上我了。我从来没有亲身体会过什么是剑意,但你现在却知道了那是什么感觉。我已经很努力了,姨娘也说过我学得很快,我一年里偷懒的时间连半个月都没有,可结果却还是不如我意。”
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殷殊连的心里有些发酸。他在心里那块埋了种子的地方盖了一层又一层的土,试图不让它冒出头来。从它种下的那天起,眼前这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张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会成为它生长的养料。他尽力了,种子的上方都堆出了小土坡,但就在此刻,它还是无可阻挡地破开土壤,冒出了绿尖。
“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又没拦着我学剑,瞎揽什么呢。”
祁宁依旧闷着头,不肯看着人说话。殷殊连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只和缓地说:“你先吃些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祁宁也就没客气,抄起筷子便开始往嘴里送面,结果刚咽下去满满一口,就忽然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向对面,红着眼眶,泪水夺眶而出,还一副强忍着的样子,把殷殊连吓坏了,什么都来不及想就伸手替他抹去了眼泪。
“怎么就哭了?是东西做得不好吃,不合你胃口吗?”
祁宁用袖子使劲擦了把脸,面容却变得更加委屈了。他语调含混地说:“为什么你现在连饭都比我做的好吃……”
这下,殷殊连没能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那你多吃些,不够的话,我这碗也给你。以后你想吃什么,也都可以和我说,会了的我就做给你吃,不会的我就学会了再做给你吃,这样好吗?”
“这碗够我吃的了,你也快吃吧。”
他没有回答后面的那句话,殷殊连就当他是默许了。两人于是都不再说话,专心地吃了起来。
两个碗都见了底,他们也没急着收拾,就这么坐着又说起了话。祁宁问殷殊连他体悟到的剑意是什么样的,他很难完全准确地说清楚,但也尽量讲了个**不离十。
“和当初姨娘对我说的,差别不小,但是细究起来又好像挺相近的。”祁宁听完后说。
“师傅是怎么说的?”殷殊连问。
“过去太久了,详细的我就不说了,我就记得她说‘剑懂我了’,我乍一听还以为是剑成精了。”
殷殊连笑了起来,没有接话,接着又听他说:“不过后来我大概就懂了,和你刚才说的应该是差不多的意思。”殷殊连依旧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头。
“对了,你知道吗,像你这样天赋好,学得快,又不会藏着,反而主动去找别人说的人,要是在某些门派里,是要被人套麻袋教训一顿的。”祁宁忽然倾身向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殷殊连说。
同时,殷殊连不由得向后靠了些,回他:“这是为什么?”
“忌妒呗。”
“是哪个门派的人?”
“记不清了,以前听说来的,你知道有这样的事就行了。”
“嗯,别的门派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反正你不会这么做就是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因为你不会忌妒我。”
“谁说的!我忌妒啊,忌妒到话都不想和你说了。”
“那不也没往我头上套麻袋吗,况且,你现在就已经在和我说话了。”习惯了祁宁此刻的注视,殷殊连便默默地也把上身往前倾斜了点。
“我是想过要套来着,但是人家都是结伙作案,我一个人没有帮手,不好下手,所以就让你逃过一劫了。”祁宁说着仰起了下巴,颇有等着人对他感恩戴德的意思。
“就算你真的一个人动手了,我也不会反抗的。”殷殊连看懂了他的动作,但没顺着他说些感谢的话,而是来了这么一句。
祁宁瞬间摆正了头,满眼疑惑地问他:“你不会是练剑练傻了吧?要不要去向姨娘请教下?或者,我现在就帮你治治?”
“你要怎么治?”殷殊连有点好奇。
“你再往前一点。”
他听从祁宁的话把身子往桌子中央再靠近了些,然后看着他站起身飞快地接近自己,紧接着呼吸一滞,额头传来些许疼痛后,就看到这人立马又坐了回去,并顾自放声大笑。
殷殊连被骗着弹了下额头,真是个幼稚的小把戏,他这么想着,骨肉之下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加快跳动了起来,沉重而滚烫,就快装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