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是六个孩子一起吃的,刘岸走后就再没现过身。给他们做饭的是这里的一个仆役,有人去打招呼时,才知道此人是个哑巴,又问过了另外几位,竟发现无一例外。知晓此事后,五人心里忽然都觉得有些发毛,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们帮了我们,可能他们也是看这几个人不能说话,在外面不好过,所以好心收留了在这里做事,棠止姐姐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这里是一座名叫合庄的大宅子,里头的庭院宽敞,还摆了方桌长椅,午饭后,五人围着桌子说话,棠止见谢颜兰看着自己,满脸的天真与期待,想了下后,回了句:“嗯,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我怎么还是觉得这里阴森森的,那几个人,看着都好吓人啊。还有那个夏平溪,明明也就是个小孩,还不爱搭理我们,一点都不讨喜。”许成闻说。
“可能人家天生就是这样的吧,我觉得他人挺好的,我们问什么,他还都愿意回答我们。”殷殊连接着道。
“反正我不喜欢他,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交不到朋友。殷殊连,你不会要和他做朋友吧?”
“你,要不回头看看?”
夏平溪走路时总是静悄悄的,来到许成闻身后站定了,也没让他察觉到半点。谢颜兰的位置与他相对,早早看到了,故意憋着笑没提醒他。棠止不知是怎么想的,看到人来了也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听他继续说着。许成荣看起来心事重重,所以也没发现他的到来。只有殷殊连发觉后,才和他说了一声。
许成闻听他一说,回过头,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还是他哥许成荣回过神,才把他按住了。
“你你你,你要吓死谁!”
“谁在背地里说人坏话,我就吓死谁。”
“我哪有说坏话,我说的都是实话!”
“行了,别再说了。”
许成荣说着拍了下自家弟弟的脑袋,惹得许成闻不满地撇了下嘴。
夏平溪似乎只是从院子路过,正好听到了才故意走近,见许成闻没了声,抬脚就要走,但被谢颜兰叫停了脚步。
“平溪哥哥,你也留下和我们一起说说话吧。”
“不了。”
“为什么呀?你有事要忙吗?还是因为成闻哥哥说的话你听了不高兴了?我可以帮你一起说他。”
“颜兰,你怎么也帮他说话。”许成闻当即就不大乐意了。
“成闻哥哥,本来就是你先说人家不好的,这事不能怪别人的。”谢颜兰笑着回他。
“你要是没什么急事,就留下来坐一坐吧。”殷殊连也出言挽留,说完还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了个位置。
看他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动,许成闻有些不情不愿地说:“好吧好吧,我给你道歉,对不起,以后我不这么说你了,你快坐下吧。”
连棠止和许成荣都齐齐看向了夏平溪,他也确实没有要忙的,终于,内心纠结了许久后,坐到了殷殊连的身边。
几个小孩互相认识也没多久,不知道彼此都有什么喜好,于是就从他们一同居住过的安阳城入手,说起了在那里生活的黎族人的事。话匣子打开后,就是话不太多的棠止和许成荣都来了兴致,只有与他们不是同族的夏平溪无法参与进这个话题,没说过话,但听得倒是认真。
气氛一开始是好的,众人有说有笑的,可当有人说到了自己与父母共处时的事,大家便都一点点沉默了下来。
所有人都想念起自己的亲人了。
殷殊连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只有他还有母亲尚在,其余四人的父母都参与了黎族的此次外战内乱,并丧了命。对于年幼的孩子们来讲,死亡所代表的含义其实并不明晰,他们最直观的感受是,以后再也见不到父母了,这让他们感到了害怕、孤独与无措。
而关于夏平溪的背景,以及他与那个同样留在这却不再现身的男人的关系,在几人的追问下,他也只说出了那个叫刘岸的人是他的义父,此外再没别的了。
“哥,你说今天对我们说那些话的那个人,他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的爹娘真的变成黎族的罪人了吗?我们以后都不能回安阳城了吗?”许成闻闷闷不乐地看向他的兄长。
“我不知道,毕竟所有事都是我们不认识的那些人说给我们听的,我没有办法判断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许成荣答。
“成荣哥哥,所以你觉得那些人有可能是在骗我们吗?我们可能不会被同族的人抓起来是吗?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呢?”谢颜兰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连问了几句。
许成荣摇摇头说:“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无法确定。”
“其实,我有点奇怪那个男人说不会有人带我修行的事。”殷殊连说。
“为什么?”谢颜兰和许成荣同声问道。
殷殊连接着说出了自己当时问这话的原因,棠止听后说:“也许,他要我们帮的忙和我们有没有修为,有多大本事,都没关系。”
“或者,他们觉得把我们从黎族救出来就已经够了,并不想再花时间教我们修行,毕竟现在看起来他们已经是对我们有天大的恩情了,哪有对恩人提那么多要求的。”许成荣跟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殷殊连点点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那以后我们能不能修炼,修为能到什么程度,就只能全靠我们自己了。”
“那我以后肯定比你们都厉害。”许成闻一下子又有了精神。
“比成荣哥哥都还厉害吗?”
“那,那还是我哥会比我厉害一点吧。”
许成荣一听就笑了,说:“怎么不再大胆点,说比所有人都厉害,比我强又有什么关系,我还巴不得呢。”
“好,那我就,就要成为黎族,不,是天下所有人里修为最高,最强的。”许成闻立刻改了口,放出豪言。
“姐姐你呢?”谢颜兰看向棠止。
“我?我……比谁强不重要,我想修炼到飞升成仙。”
“这个听起来更厉害呢!”
“那,那我就要先成为天下第一,然后飞升。”出于幼童那简单纯粹的攀比之心,许成闻又马上换了个说法。
谢颜兰哈哈笑出了声,真心地夸赞起他的远大志向,棠止听后也只笑笑,没有继续和他比下去。
“殷殊连,你打算变成什么样,想超过我吗?”
“我,我想有足够的能耐后离开这里,还不用担心被同族的人抓回去就好。”
“那我也想和殊连哥哥一样!”
“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是帮了我们的好人,但我不想永远待在这里。”许成荣应和道。
“那我们就一起变强,一起离开这里好啦。平溪哥哥,你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等五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夏平溪身上时,他摇头了。
“你要留在这里陪你义父是吗?”殷殊连问。
夏平溪点头。
不管这几人对刘岸有什么样的印象,至少对于夏平溪的这个选择,他们都是很能理解的。
到了夜里,这群人又聚在院子里,互相比划着什么。夏平溪被五人视作了自己人,此时便又被叫上了。除了年纪最小的谢颜兰,另外四人在家时多少都已经和长辈学过一点身法,唯有夏平溪说自己什么也没学过。许成荣则还学了几招剑术,实战打架或许不够看,但面对比他更没什么本领在身上的几个孩童,还是很能唬住人的。
比划累了,他们就坐在长椅上休息。
“哥!你看,那个星星好亮。”
其余人都被许成闻的话吸引了目光,齐齐望向头顶的夜空。
“我听我爹娘说过,那个是叫岁星,可以用来纪年。”棠止说。
“那你还认得别的吗?”许成闻问。
棠止又指出了几颗星星的名字,还顺带着说了一点她听过的典故,成了众人此刻最关注的人。
“我听人说,人死后能化为天上的星星呢。”谢颜兰说。
“那天上不就到处是死人了?那也太吓人了吧。我爹娘和我说的是,人死后就要下地府,然后投胎转世。”许成闻接过话。
这时,殷殊连想起母亲对他说过的一件事,于是对众人说:“你们知道黎族的命簿吗?”
许成闻疑惑地看了看兄长,而后听他说:“听过,怎么了?”
“我听我娘说,命簿放在司户堂,看起来就像我们现在头上的星空,族里所有人的名字,就像这些星星一样。”
“哇!那我以后一定要去看一眼。”谢颜兰兴奋地说。
“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去看看了。”许成闻紧跟着说。
哪知,他这话一出,就被许成荣弹了下额头。他说:“你们两个可别乱说话,黎族的命簿哪是想看就能看的。而且,我听长辈们说过,那是只有家里有人离世了,才能去看的。”
“啊,这……”谢颜兰忙捂上了自己的嘴。
“嗯,成荣哥哥说的没错。”
“那你娘是怎么知道的?”许成闻问。
“因为我爹,他去的早。”
“对,对不起啊。”许成闻有点慌了。
殷殊连展颜道:“不用说对不起,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小,没什么印象了。而且我都拿出来说了,就说明我不介意。”
“那就好,那就好。”许成闻松了口气。
谢颜兰却在此时发现棠止的表情有些落寞,便问她:“棠止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她答。
“你,是不是又想到你家里人了?”
这种时候,还是许成荣这个大哥最快猜到了她的心思。大家见她缓缓点了下头,也就跟着没说话了。
“可能是到夜里了,总会比白天想的多一些,又听你们说了这些,所以就……”
“我懂我懂,就像我到了晚上总是容易比白天更容易犯饿。”
一句插科打诨,谢颜兰就成功让棠止换了副表情。她笑着对她说:“那你等下还要再吃些吗?可是我们都不会生火做饭,恐怕没办法帮到你了。”
“不了不了,今晚听到很多没听过的东西,已经听饱了。”谢颜兰也笑着回她。
“对了,我又想起我娘和我说过的一样东西,你们等我一下。”
话说完后,几人就见殷殊连跑进屋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回到原坐时,他将从屋里翻找来的纸笔摆在桌上,然后接着说:“我娘教我画过一种符咒,叫做思亲符,说是可以边画边在心里默念想对逝去的亲人或朋友说的话,符咒画好了,这些话就会传到那些人的耳中。就算人已经转世了,也会在梦里听到。”
“真的吗?”
“有这么神奇吗?”
谢颜兰和许成闻一前一后问道。
“嗯!我相信我娘说的。”殷殊连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坚定。
就连一直像个影子似的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夏平溪,都对此有了点兴趣的样子,不过他想想自己并没有需要让他做这种事的人,遂默默作罢,又收起了脸上的好奇。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随后棠止最先出了声:“那你能教我画吗?”
“当然可以。”
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里,每个人都学着画了殷殊连说的思亲符,即便一时用不上,夏平溪也还是跟着学了。符咒本身不复杂,每个人最多只试了三四遍就能顺畅地从头画到尾了。
最后一次画符时,四个孩子都在心里念着他们想对家人说的话,愿真如殷殊连所言,这些话能一字不差地被那些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