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魂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入了夜，听音堂灯火通明。堂内，叶文璟听完眼前之人所言，并亲自确认过她身旁被搀扶着坐下，失去知觉之人的状态后，面色是极少有的凝重。几番思索过后，他便命人去叫来秦孟珏和姚柯。

“慢着，若是我那三位小兄弟也得空的话，就将他们一并叫上吧，说我有事与他们相商。”在人还未走出门前，叶文璟又补充了一句。

得了指令后的弟子们办事都很麻利。不多时，祁宁等人便陆续到来，前后脚相差连半刻钟都没有。秦孟珏是最先到的。她一来，叶文璟简单说明了一下状况，就让她也先瞧一下那昏迷之人的状态。不出片刻，秦孟珏的脸色霎时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待众人都齐了，叶文璟将他先前所闻之事尽数道来，其中疏漏之处，则由那位事主来补充。

事情说来也不复杂。事主名为方素忻，是明幻宫的弟子。她身旁之人亦是明幻宫弟子，名叫赵邺，二人素来关系不错。前不久，这两人与另外两名关系也十分要好的弟子结伴外出，四处游历后，来到北凉境内的吕泽城。

四人在城中结识了一位修士，难得合了眼缘，遂把酒言欢，说了许多交心话。谈话间，有一人向那修士透露出几人偶得了一株斛黛之事。这斛黛乃是炼制晋元丹的主要材料之一，万分难得。得知这事后，那修士先是赞叹了一番几人的好气运。顺着话头，那人又问起几位是否愿意用这株斛黛来和他换一枚破障丹。

经商讨后，几人同意了这一请求。原因在于，斛黛虽难求，但终究只是炼制丹药的材料，要想再集齐其他材料，并请一位炼丹师帮忙成功炼出晋元丹，难度不小。故而，用斛黛换一枚已经炼好的，可助人突破金丹期，迈入破障期的丹药，并不算亏。何况，四人当中恰有一人已至金丹期巅峰，若是破境不顺，便可借此丹药一用。比起晋元丹，破障丹助人成功突破境界的概率要大上许多。

双方当场就完成了交易。四人因出自明幻宫，是亲眼见识过真正的破障丹的。按照从铃音岛学来的辨别丹药的方法，经所有人判定，那人给的丹药确为破障丹无疑。

因这场交易，四人更加信任那修士。可不曾料想，那人竟心怀不轨，说是随身携带了一壶好酒，邀众人品尝，实际却提前在酒水中下了药，迷晕了众人。

幸亏赵邺因是几人中修为最高的，很快早于另外三人先醒了，发现自己正在被人运于途中，不知要去哪。又因他不是个遇事慌乱之人，并未急着声张，而是一边偷听害他之人与另外一人的对话，一边悄悄唤醒其余三人，并伺机逃脱。据他偷听所得，那后来冒出来的人应是下药之人的同伙。

外出前，四人曾在勾月岛的弟子手上求得过一纸符咒，可破各种用于束缚人的符咒或是灵器，但仅限于效用不是很强的那些。好在当时也够用了，在赵邺的带领下，四人都成功破除束缚，并与那两人打斗了起来。

交手过程中，那位同伙一直未以真面目示人。因那两人皆是破障期修为，而这四人中只有赵邺是破障期，所以这场打斗对于赵邺等人而言，实在有些艰难。

最后还是靠着那位金丹期巅峰的弟子，以自爆毕生修为的方式，才为同伴争取到逃跑的机会。而在此之前，四人中修为最低的那位已经拼死相争，无奈死于对手剑下。

结果如眼前所见，只有方素忻和赵邺负伤逃回了明幻宫。本以为成功死里逃生的两人，却在半路上发现了一件始料未及且完全超出理解之事。

赵邺确信自己只在交战中受了皮肉伤，体内灵力也未见异常，可他的神志却不知为何渐渐恍惚起来。起初他还只是偶尔不自觉地出神，尽管频次多得有些不大正常，但他依旧未太过在意，以为是受了伤的缘故。可就在后来的短短几日里，情况便明眼可见地恶化了。他开始淡忘自己的记忆，即便是近期之事，也得努力回想好几遍，才能想得起来。直到这时，他方才惊觉大事不妙，趁着自己尚能维持清醒的状态，将他从那两人处听得之事，尽可能地悉数告知方素忻。

而在回忆的过程中，他注意到那两人有一段对话不太对劲。

“你也太心急了些，片刻都等不得，就给人喂了那丹药。若是人半路跑了，可有你后悔的。”

“上次我可是顺顺利利地取了魂魄，你别给我说什么晦气话。”

当时赵邺来不及细想，以为那丹药说的是用来迷晕人的那种。如今想来，恐怕并非如此。而下药之人所言的取魂魄一事，参照他眼下的状况，最大的可能，也是他最不敢相信的一种，那便是实际上那丹药是用来夺人魂魄的。

“赵师兄同我说了这些事情之后，没过几日他便彻底失了神志，时而癫狂，时而痴傻。若我稍有不注意时，他就会没了踪影。我实在没有法子，且不忍见他如此面目，这才将他打晕了带回。还望铃音岛的各位相助，救一救赵师兄！”方素忻说这话时，语调中有着无法抑制的悲凉之意，但仍尽力维持住了冷静的状态。

众人见她形容狼狈，衣物上甚至还残留着因打斗时受伤而留下的血污，可见她这一路确实万分不易。

“你们当时若是表明自己明幻宫弟子的身份，是否就不会有此遭遇了？”姚柯突然发问。

听到这句话的方素忻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嘲讽地扯了一下嘴角，扫视了所有在场之人，最后将目光定在姚柯身上，语气有些尖锐地说：“那两人既有害人之心，未必会忌惮明幻宫，反倒有可能因此更加警惕且不择手段地下死手。若能毁尸灭迹，明幻宫也不一定能追查到他们身上。何况，你们以为外头的那些人，是忌惮明幻宫这个名头，还是忌惮明幻宫的某些人。我们四人虽是明幻宫的弟子，却并未拜在任何一位大能名下，甚至不是四岛上的弟子。若此次不是因为赵师兄被下了这连你们都未曾听闻过的丹药，你们觉得，放眼整个明幻宫，有几人会在意我们的遭遇？若我们全部身死在外，又有谁会深究我们究竟因何而死？”

姚柯觉得自己最近真是炼丹炼得昏了头了，才会在此种境况下问出这样的蠢话，恨不得将出口的话一字不落地收回，又被方素忻一通反驳，更是羞愧不已，忙道：“抱歉，是我言错。”

“你们既然向我们道明了此事，我暂代岛主处理岛上事务，定不会让此事不了了之。我师弟方才所言，有些冒犯了，还望见谅。只是你赵师兄身上所中丹药，当下我们确实也束手无策，还请你先在岛上休养些时日，待我们商讨出对策后再行定夺，如何？”见此，叶文璟出言缓和了下气氛。

刚才确实是被姚柯的话刺激到了，方素忻才头脑一热说出了那些话。见他们如此态度，她便很快冷静了下来，也道了声不是，并同意了叶文璟的建议。

“这位赵道友除了神志失常，可还有别的异常之处？”当祁宁听到这丹药疑似能取人魂魄时，他就绷紧了心神，寻到合适的机会后，马上提出了问题。

“我与大师兄都看过了，他身上的灵力已经不受控制，在体内肆意游走，甚至开始向外溢散。这般下去，有朝一日，他怕是会修为尽失。”秦孟珏答。

得知这丹药还会带来这种后果时，祁宁他们的神情也都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那么这丹药是如何取人魂魄的？”林致桓问。

“我有一个推测。”秦孟珏说着看向众人，停顿了会儿后说：“杀人，取丹。”

“秦道友的意思是，服下丹药的人死后，魂魄会成为丹药的一部分，是吗？”林致桓按着她的话，说出自己的理解。

“正是。不过我只能凭我的直觉推测，暂无从确认。”

想要验证秦孟珏的话，目前只有将赵邺杀了这一条途径，但这显然是不可行的。

“此外，我还想知道这丹药取人魂魄是在杀人后，还是在人服下后。赵道友现在的情况，应是魂魄受到影响后的结果，但究竟影响到了何种地步，就不好说了。”秦孟珏又继续说着。

“你是说，赵师兄有可能现在魂魄就已经化作那丹药的一部分？这样说来，他岂不是，再无入轮回的可能了？”几方的猜测令方素忻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发出疑问。又见身旁的秦孟珏和其余几人都沉默不语的样子，她再也无法维持冷静，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差点直接跪坐在地，好在有秦孟珏及时搀扶住了她。

“我想看下赵道友的魂魄，这样或许能确认一些事情。”祁宁忽然说。

“你想用瞳明术？可赵兄还活着。”姚柯当即接过话。

正如姚柯所言，赵邺虽身中这诡异的丹药，但人还活着，瞳明术不出意外想来是无法达成目的的。但林致桓一下就反应过来了，祁宁这是准备用离魂术。此术终归不宜多用，且祁宁之前与人比剑又出了那样的意外，不免令他担忧不已。

“我是想用离魂术。我只看一眼，很快的，不会有什么大碍。”祁宁在说后半句话时，有意看向林致桓，似是安抚。

“对啊，你会离魂术，我一下子竟没想起这件事。那你快试试，帮我们瞧瞧赵兄此刻魂魄有什么异常之处。”姚柯忙言道。

见祁宁都刻意这样说了，自己也没有可以替代的法子，并且考虑到确实有必要尽快确认身中丹药之人，魂魄会受到什么影响，林致桓不好因一己私心，强行阻拦，只好不痛不痒地说了句：“那你小心些。”

祁宁点点头后，即刻凝神，准备施展离魂术。他也清楚自己最近状态不大好，所以并未逞强，而是出于自身对离魂术的了解，倘若想看一眼别人的魂魄，他的魂魄甚至不需要完全离开身体就可以做到，这样的风险确实是可以接受的，因此他才会有此建议。

如他所料，一刻钟都不到后，他的魂魄就回到了体内。与此同时，他的脸色却变得奇差无比。其余人都想知道他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有此反应。只有林致桓担心他是不是受了离魂术的影响，身体有了什么不适之处，于是赶忙近身，只扶住他一侧的臂膀，不敢有更多亲密之举。

知道林致桓此举是出于担心，祁宁轻轻拍了拍他扶着自己的手，并摇头以示自己无碍。林致桓犹豫了一下，本想就此松开手，但最终还是选择跟从自己更加强烈的一方意愿。所幸见祁宁并未因此表露出抗拒之意，他便安心了些。

“我看见他的魂魄，成了一团混沌之物，半分原形也瞧不出了。”在众人殷切地注视良久后，祁宁终于沉着声说出了自己方才所见。

自此，方素忻像是彻底失了魂，整个人脱力，全靠秦孟珏支撑着才没有瘫倒在地。

一般人死后，魂魄会维持生前的人形，待转世后，再随新的身体变幻，与之契合。即使是吴玥那样受损到无法入轮回的魂魄，也是能维持人形的。而赵邺这样的，怕是回天乏术了。

此刻，就连秦孟珏都心乱如麻，以至茫然。她费了多年的心血才炼制出了复魄丹，本以为可以予这世间许多因不幸遭遇而无法入轮回的游魂以一线生机，没想到现在又突然出现了这样离奇的丹药，威力强大到仅凭几日，就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魂魄摧残至如此境地。尽管还未尝试过复魄丹，但她却出于本能地觉得，复魄丹应是无法救赵邺的。

在丹药之道上，秦孟珏一向行得自信而坚定，即使有过波折，她也未曾对自己的能力有过怀疑，但在当下，她竟也有了些无能为力的感觉，如何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