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魂 第12章 第十二章

还生蛊已被杀死，吴玥又死去多年，按理说她的魂魄应该自行散去入轮回了，可那魂魄却始终停留在原地，不见半分离去的迹象。祁宁明白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吴玥的魂魄已然受损到无法入轮回，只能成为一缕游魂，或是随时间逐渐消散，或是被其他鬼怪吞噬。

吴老伯见此沉默的场面，心中渐渐生出许多慌乱，却不敢出声询问。不过这场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见祁宁拿出了不过一寸长的墨玉的瓶子。随后，将吴玥的魂魄吸纳进来，直至一丝不剩，祁宁便封上了瓶口，解释说：“我所用之物名为引渡瓶，可暂存人的魂魄至三年五载，其间会护其安稳。我会带着吴玥的魂魄尽力去寻求修复之法。”

闻言，吴老伯心中本就愧疚不已，见祁宁竟还这般费心周全，心中感激万分，不知如何言表，身子越发低伏。林致桓见此，在他身边默默地将他扶起。

祁宁收存好吴玥的魂魄后，走到吴老伯面前，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随后准备走出此屋时，被林致桓突然拉住了衣袖，祁宁却头也没回，冷漠地说了句：“我去问下那人是否知道还生蛊之事。”

林致桓犹豫了片刻，便松开了手。

那副教在屋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那阵阵哭声时就觉得不妙，现在看到祁宁来找他，更是两股战战。当祁宁问起他是否知晓掌教人在吴玥身上下蛊之事时，他先是一愣，而后大声求饶：“我真不知此事啊！我从未听过有什么蛊虫之事，那屋里的老伯曾许下什么愿望我是一概不知，只是某日掌教人突然告知有人愿入昭理教，行沐恩礼，成为第一个引教人。”

这段时间祁宁是看明白了此人，为了活命，他可算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半分隐瞒之心，也就不再追问了。

折腾了这许久，众人多少都有些疲倦了，便都暂且歇下了，待明日再作后续的打算。

第二日一早，他想祁宁他们今日应该就要走了，便有些克制不住地来找他们。祁宁见他人在屋外徘徊，便问：“可是想问何时能复原吴玥的魂魄吗？”

“玥儿的事情让三位道长费心了，不论多久，结果如何我都会等着消息的。”吴老伯有些羞愧的样子，回话时连正眼看人都不敢。

他低垂着眉目，又鼓足勇气问了句：“除此之外，我还想冒昧地问下三位道长，可认识住在我家附近的张氏三兄弟？”

他此话几乎已经算明示了。这三人本打算再逗留一些时日，伪装回张氏三兄弟，好好同人告个别，现在看来却是没必要了。于是祁宁坦言：“那三兄弟是我们为查明此地异状伪装的，多有隐瞒，实在抱歉。”

“不不不，我是想着那三兄弟也是苦命的，既然是三位道长的假身，那便是好事。如此一来，这世上就少了三个可怜人。”吴老伯赶紧摆着手解释说。

此言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倒让祁宁三人有些无措起来，面面相觑，继而又都露出了些许笑意，算是将此事翻过了。

在他们临行前，吴老伯表示想为他们再煮些汤面，略表心意，三人自当欣然应下。他们几人见那副教半死不活的模样，考虑到之后路上还要带着他，怕他饿死了，便也给他备了碗面。那副教几乎是感激涕零地吃完了整碗面，想到自己这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死不了了，不免松懈了许多。

“我们接下来往哪去？祁前辈，师兄，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事情暂时了结，封明竹便有心思问起了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我准备前去拜访明幻宫铃音岛的岛主。”

林致桓对祁宁的回答不算意外，笑着说：“可巧，我也打算和明竹一起去铃音岛，替我大师兄问候一下朋友。”

他听出了祁宁准备就此与他们分道扬镳之意，并未点出，反而猜到他很可能会去铃音岛，而自己也正有合适的理由可以同路。不过他也没想趁此强行要求祁宁与他们同行，只是说出自己后续的安排，至于是否愿意继续与他们同路，还是由祁宁自行决定为好。

“如此岂不正好！前辈若暂时没有旁的打算，不如我们同行，你去铃音岛可是想求些什么灵丹妙药？”封明竹巴不得有个聊得来的人能和他们一起，便很快接上了林致桓的话。

明幻宫在当今的修真界，是与元清门并称为天下第一仙门的存在。与元清门一心修习剑术，以剑道为尊不同，这个门派更偏向于杂学。其地处千镜湖，宫主居于湖中镜心岛，主管门派一应事务。另有四位岛主，地位仅次于宫主，分管门派中各项事务。

四岛分别为：擅丹药之道的铃音岛，擅符咒之道的勾月岛，擅阵法之道的息风岛，以及擅刀剑之道的沉影岛。此外，其余诸岛则不限修行之道。

那四位岛主不仅擅长各自修习之道，修为境界也是极为不俗，据说都在小乘境巅峰期及之上。

“我一向听闻铃音岛擅丹药之术，便想着去拜访一番，看看能否为吴玥求得什么复原魂魄的灵药。除此之外，也想试探明幻宫对昭理教之事的态度，若能得明幻宫相助，想必调查那始作俑者，会容易许多。”祁宁此行目的明确，也没想瞒着两人，便直接道出。

“昭理教和吴玥之事既然我与师兄已经涉足其中，断没有就此抛下，让祁前辈你一人承担的道理，对吧师兄？”

说话时，封明竹的视线在祁宁和林致桓之间来回游走。

林致桓先是对他一颔首，然后带着笑意看向祁宁。

自林致桓说出与自己相同的目的地后，祁宁便知他们有意继续与自己同行，封明竹又句句诚恳在理，自己确实没有推托的道理。何况他与明幻宫人并无交情，孤身前去，怕是没那么容易同铃音岛岛主搭上话，而听林致桓方才所言，他们的大师兄与铃音岛人有些往来，有此机缘，倒是能令此行更为顺利。

于是祁宁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好，那接下来的时日，还请两位继续多加照拂了。”

三人既已协商一致，便不再多作停留，稍加收拾后就启程向目的地而去了。明幻宫虽同在越国境内，但距此地还是有些遥远，以他们三人的修为徒步赶路，再加上拖着个被封住灵力的副教，显然还不如骑马来得快捷且节省灵力。

那副教一听说接下来他要以人证的身份去明幻宫，瞬间心如死灰，时不时想着或许自己应该早些干脆地寻死去。不过又想到明幻宫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他这一去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如此心思来回摇摆不定了一路，也终没能安定下来。

夏去秋来，溽暑已过，这天转而有些秋高气爽的意味。祁宁他们骑上骏马，不急不缓地向明幻宫进发。

“师兄，我一直听闻明幻宫宫主乃是当今这修真界第一人，修为境界之高离飞升只差那临门一脚。而她修习自创的归一剑法更是卓绝超凡，至今无人能胜过。不知此行，能否有幸得见。”

说起修真界的大能，必然少不了这位赫赫有名的宫主。封明竹早些年又听自家师傅说过不少这些名人的轶事，此行还是他头一次有机会亲眼见到传闻中的人，便难掩兴奋，一路上不停地在念叨着。

“宫主这样的举世大能，想来常年闭关以求飞升，怕是难以见到。不过据说沉影岛的岛主是她亲传弟子，连同岛主在内，岛上许多弟子所修剑术亦是归一剑，你倒是可以寻个机会同沉影岛的人切磋。”

林致桓虽同样有着不低的兴致，但仍是沉稳着，只笑着回答了他的话。

祁宁和林致桓纵马并行于封明竹两侧，他听着封明竹天南海北随性地聊起各种事情，林致桓适时地会搭上几句话，自己却不大参与，只是说起些有趣的事情，会跟着笑一笑。

当林致桓侧过脸回答封明竹的时候，偶尔能扫见祁宁带着温和的笑容在认真听人说话。他这才想起自宝清楼那匆忙而模糊的一眼后，自己便再也没有在这样明亮的视野下看到过祁宁真实的模样。

祁宁如初见时那样换上了一身灰黑的长袍，样式是修士间最常见的那种，不加任何修饰，身形清瘦挺直，长发也只用一根发带简单束起。再仔细瞧他的面容，会发现他的双眼在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那么平直地看着你，有种说不出的冷淡，笑起来的时候却会让人觉得真挚而忍不住想要亲近。

修行之人往往在垂髫之年入道，至弱冠之年后容貌便不会再如凡人一般随时间而发生太大变化。除非有意为之，否则大部分修士在人看来都是青年的模样，难断年岁几何。而修士之间也只以修为见识论长短，不会在意别人的年纪，故而多的是忘年之交。

在林致桓看来，祁宁的为人处世之道和偶尔流露出的气势，能表明他的年龄应该不似他外表看起来的那般年轻。不过这对于林致桓而言都是不打紧的事情，与人往来，脾性志趣相合才是头等事。

正当林致桓有些出神的时候，还未收回的目光恰好与祁宁对上，只见他态度自然地冲祁宁微笑颔首，祁宁见此坦然而毫无掩饰的反应，便也笑着颔首回应。

顺着思绪，林致桓想起祁宁当时卖给宝清楼那伙计的名为“神游九天”，实为安神符的一纸符咒，便突然被好奇心驱使着开口：“我有一事好奇，不知祁兄可否帮我解惑？”

祁宁被这忽如其来的一问搞得有些茫然。

“好，林兄请问，若我力所能及，定坦诚相告。”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接着问：“若我没看错，那日在宝清楼你卖出的符咒是安神符对吗？可不知为何买家却说那符名为‘神游九天’？”

有此一问后，祁宁反应迅速，思绪一下被拉回到过去，想起自己曾经所遇之事，此刻不免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情。林致桓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时兴起的问题，竟能引得祁宁如此反应，不禁更加好奇，可见他面上略带赧然之色，又有些犹豫要不要中断这个话题。

两相权衡之下，林致桓还是决定不再继续这个问题：“祁兄若是不方便，此事可就此揭过，不必放在心上。”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此事说来，是我曾经在一家酒楼听店里伙计介绍菜式时，被一道名为‘踏雪寻梅’的菜引起了兴趣，又听那伙计说得天花乱坠的，便一时脑热费了好些银钱点了那道菜，可是直到我见其真容，才发现所谓的雪和梅不过是白豆腐和红腐乳。

此后这事我便当作是花钱买教训了，不过它倒也提点了我。我一向会卖些简单的符咒，可生意却一直不大好，于是想着可否像那酒楼一样，给符咒换些更能引起人兴趣的名字，或许能改善旧状。后来果然如我所想，卖符咒要容易了不少，这才一直对外不以符咒原本的名字来称呼。”

祁宁解释完这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林致桓和封明竹没想到这背后竟是这样的缘由，都有些忍俊不禁，但是出于礼貌，两人都竭力忍住没有笑出声。

封明竹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继续问：“那么那道‘踏雪寻梅’尝起来是何滋味？怎么说也颇费了些银钱。”

祁宁无奈地回答他：“清水加盐煮的一盘豆腐上直接放了几块腐乳，我想那些银钱大概都花在了菜的名字上吧。当时我身上只剩了一百文钱，光是这道菜便花去了我三十文。”

听了这话，封明竹虽然觉得祁宁实在有些倒霉，但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低低地笑出声，尽力给对方留了一点面子。林致桓一向能忍，脸上笑意极盛，却始终没有出声，又想到祁宁上次在宝清楼那副任天塌地陷，我自安然吃面的架势，笑容中便带上了些别样的情愫。

祁宁见状也跟着笑了：“此事如今想来我也觉得有些好笑，况且已经过去许久，你们不必太顾虑我。”

“那除了安神符，你可还给别的符咒取了花名？”封明竹听祁宁这样说，也就放肆了许多，继续追问道。

“另有清心符取名为‘六根清净’符，驱邪符取名为‘仙人舞剑’符，便再无其他的了。卖出前我都会同买家解释符咒的具体效用。”

“如此听来，倒也都算贴切。何况你并未隐瞒符咒的实际效用，算不得存心不良。”

祁宁见林致桓神情真挚，无半分戏谑之意，遂接受了他的这番评语，带着些小小的自豪说：“嗯，我也是这般觉得的。”

这一点自豪之情没有躲过林致桓的眼睛，他忍不住又再多瞧了祁宁几眼。

三人借此机会，倒是更加敞开了心怀，言语态度之间少了拘束，多了些随性自然。

不过每当有人看向那骑马跟在后面的副教时，副教便会立马收起原本也跟着偷笑的模样，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祁宁他们倒是对此不大在意，任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