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气候 第7章 第 7 章

“所以你今天到S市是去找他谈合作？”季峯这才发现儿子话里有话。

“是的，准备让他帮忙引荐一下制片方的相关负责人。不过，我去的时候他还在录制节目，我没见着人就回来了。”

绕了一大圈，可算是把谎话给圆回来了。不过，季彦也没有完全说谎，去S市找罗弋是假，但是他准备跟制片方谈合作是真，这的确需要罗弋在其中牵线搭桥。

“工作上的事情，你只要上心就好，我也不是非要你整天都在办公室。但是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要跟我提前说明，这是规矩，也是制度，毕竟你还年轻，经验、资历、能力各方面都有不足。”

父亲的语气终是缓和了不少，在季彦听来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季彦基本都是洛城和S市两头跑，得了空就去医院，季然一直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她的病情、恢复情况、该吃什么，基本都是由高洁来转述。

父亲倒是真的没再多问什么，只是给他空降了一个人事总监Linda。Linda是父亲的助理，更准确地说，是心腹。

虽然空降总监的事父亲没有提前跟他说，但是第二天一大早看到来公司报道的Linda，季彦并无过多诧异，反正公司正缺人，刚好需要一个人来主持人事工作。

一周以后，季然出院了。季彦也结束了两地往返的生活。他打电话给罗弋，对方的经纪人却告知他，罗弋最近录制节目一直很忙，等忙完这一阵，再跟他联系。

挂了电话，开着车正准备上高速，季彦却在离车站不远处的公交站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微信名很中二的清秀女孩。

她戴着一顶浅色贝雷帽，穿着同色系的风衣，在深秋的寒风中显得纤细又单薄。她黑色的及腰长发，被风吹动飘起，看起来楚楚动人。

似乎被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吸引了，季彦很自然就将车子靠了过去。

“HI，高洁不高童鞋，好久不见！”

黑色的保时捷在高洁跟前停下，缓缓摇下的车窗里，是季彦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他坐在驾驶座，正俯身从副驾驶的车窗探头看她。

好久不见……

这样的画面多么熟悉！

一如她想象了无数次的场景——历经千辛万苦，穿过重重人围，她的言哥哥带着记忆中温暖熟悉的笑容和清秀干净的面庞，站在她的面前，微笑地对她说：好久不见。

“喂，在想什么呢？”车里的人一面从副驾驶的车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动着，一面盯着后视镜里即将靠站的公交车，语气有些焦急：“要回学校吗？”

她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上车，我送你！”也不等她回答，他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眼看后面的公交车越来越近，狂按喇叭催促占据了停靠车位的保时捷，高洁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坐进了副驾驶。

“这个点你怎么会在车站？刚从家里过来吗？”将车子掉了个头，季彦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侧目问道。

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难怪最近两天在医院没见到你。然然今天出院了，幸亏有你一直在医院陪她，要不然她肯定呆不住。对了，你怎么突然就回家了，是想家了吗？”

他很自然地打开了话匣子，高洁却没有任何反应。正感诧异，刚想问怎么了，没想到，旁边的女孩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哭起来了？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季彦明显慌了，他正开着车，无法转头看她，只能一边看着后视镜专注地开着车，一边用眼角余光扫一眼副驾上的女孩。高洁哭得更大声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一时半会好不了，季彦只好将车开到路边，找了个可停靠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柔声问道：“是我说错话了吗？如果是，我向你道歉。”

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不要哭了好吗？”

他的语气真的很温柔，充满着小心翼翼。这一刻，高洁突然在想，如果他真的是她的言哥哥，那该有多好！

“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见她哭泣的声音小了，他小声地、试探性地问道。

她还是没说话。

毕竟，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前天正在晚自习的时候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爸爸脑溢血住院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抱着怎样焦急的心理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连夜赶回了家。她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父母已经年迈，且身体不好，她想放弃考研回家找份工作，以便陪在他们身边。

如果他是她的言哥哥，她应该会说的吧？可是他毕竟不是。

就这么在路边停了很久，高洁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天已经黑了，路边的街灯依次亮起，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刚下班步履匆匆的白领，有买完菜赶着回家做饭的主妇，还有很多结伴出来觅食的情侣。

马路的对面是家网红餐厅，透明的玻璃和华丽的串灯，让整个餐厅看起来非常浪漫温馨，从下午他们停靠在路边的时候开始，就陆续有人过来排队了。

“想吃点什么吗？”

他侧目问道，注视着她的目光，柔和又温暖。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使他原本就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立体。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很深的阴影，阴影下的那双眼睛却深邃明亮，如星辰大海，如梦似幻，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美。

她低着头，小声地“嗯”了一声，随即跟他一起下了车。

这里好像是一条美食街，非常热闹，烟火味十足。马路两边都是各种各样的特色小吃店，琳琅满目的各色小吃和点心让人眼花缭乱。

“有想吃的东西吗？”他问。

她摇摇头。

他继续往前走，在路过网红餐厅时，他停下了脚步，转头又问道：“排队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想等吗？”

她还是遥遥头。

最终他将她带去了一家日本连锁餐厅。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好带你来这里了。”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刚点完单，季彦就打开了话匣子：“然然很喜欢日本料理，你是她的好朋友，也许你俩口味也差不多。”

他倒是很自来熟。高洁其实是感觉有些尴尬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跟着这个她应该讨厌的人一起出来吃饭了，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他可是季然最讨厌的人啊！

“这家店以前然然还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光顾，味道应该不差……”

对面的人似乎一点没觉得尴尬，他将手机丢到一旁，两只手都放到了桌上，很认真地跟她安利起了这家店。

高洁发现，他不光是第一张脸长得好看，就连第二张脸——那双手也是好看得不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天生就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手。

记忆中，她的言哥哥也有一双这么好看的手，总是会在闲暇的时候为她安静地弹奏贝多芬的《月光曲》。

“你会弹钢琴吗？”

她忍不住就脱口而出，突兀地问了一句与现在的场合毫不相干的话。

对面的人明显怔了一下，他的眼睫微不可察地轻颤着，像是被戳到了某种痛处，许久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会一点……”

他将视线转向窗外，目光放空，任思绪飘向远方。

母亲去世的那天，父亲一怒之下砸烂了他那架价值不菲的钢琴，从此他再也没碰过钢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时常在想，如果他没有从小学钢琴，没有参加那天的钢琴比赛，没有因为母亲没来观看比赛而生气，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出车祸？

父亲、妹妹，是不是也不会因此对他一恨就是16年？

每念及此，悔恨与自责总是交织缠绕，疯狂地折磨着他。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无法平静地听人提起有关钢琴的任何事情，一旦提起，他就不受控制地陷入深深的悔恨和痛苦之中。

就像此刻，当对面的女孩无意间问到关于钢琴的问题时，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颤抖。

沉默了好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道：“我弹得不好，已经很久没弹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只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高洁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正猜测着他是不是因为被自己揭了短而有些不开心，对面的人却转回头，恢复了正常语气：“看来你很喜欢弹钢琴？”

“不不不，我其实没有音乐细胞的，只是喜欢钢琴……”

她连连摆手，歪着头，很认真思索了一会，才又说道，“准确地说，我是喜欢会弹钢琴的人。”

“可惜我基本没遇到过钢琴弹得好的人。”

在季彦有所反应之前，她又语带失望地补充了一句，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刚刚蹙起的眉头在突然间微微舒展了开来。

“对了，季然是不是出院了？她已经好了吗？”

突然想起他在车上说的话，她又把话题转到了季然身上。

“是的，已经康复，多亏有你照顾！”季彦的语气非常诚恳。

“我哪里有照顾什么，不过是陪陪她。倒是你一直来回奔波。”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他当面感谢了，高洁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自己也只是在闲暇的时候抽空去医院看看，顺便向他传达一下医嘱，毕竟季然一直不怎么搭理他。

实际上，最辛苦的人是他，每天上着班还要两地往返来回折腾，并且即便如此，也没换来季然一个好脸色。在医院的时候，高洁其实是有些替他感到委屈的。

但是他显然并没有觉得委屈，不知道是已经习惯，还是真的不在意，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为人兄长的责任而已。”

“看得出来你对她挺好的，只是她……”

说起自己的闺蜜，高洁欲言又止。停顿了一会，她不无诚恳地说道：“反正我是有点羡慕她的，有个关心她的哥哥。”

“你是独生女吗？”他问。

“是啊。从小就想有个哥哥，想了好多年了。”

“哥哥的吸引力这么大？”

他表示质疑，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哥哥。

“你不知道吗？这个世界上99%的女生都想要一个哥哥！”

对面的女孩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季彦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观点。不过很快，她又皱起眉，摇了摇头：“不过你就太不走运啦，摊上了季然这样的妹妹，毕竟女神是那仅有的1%……”

“所以，你介不介意换一个妹妹？”

似乎是看出来他从被问起会否弹钢琴的时候，情绪开始低落，对面的女孩突然笑嘻嘻地跟他开起了玩笑。

那狡黠的笑容以及她眼中明显善意的目光，使季彦内心深处的某个阴暗角落里突然照进了一束光，明亮又温暖了起来。

已经多久没有人像她这样在意过他的感受了？很久很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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