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又度过了约摸一个多钟头。
拿出手机,已经接近凌晨五点钟了,外面的天也该亮了。在父亲外出晨跑前,季彦知道自己得抓紧时间离开。
抬起头,他伸出一只手将挡风玻璃上方的遮光板翻了下来。对着遮光板上的镜子,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自己那张脸,那张一夜未眠、疲惫不堪的脸。
惨白如纸、黯淡无光,满脸都写着一个字——丧。
可不就是丧?
他如今的境况跟只丧家犬大概也没什么分别。不同的只是,丧家犬是无家可归,他是有家不能归。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以彻夜不眠为代价来反省,季彦也始终没能想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沦落至此。明明他已经在尽力弥补、努力赎过了,为什么始终没有人愿意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呢?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重新来过吧,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后悔药可买。那些逝去的人和事,都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的,要如何重新来过?
除非时光可以倒流。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发誓他一定会拼了命地去学乖、去懂事,不再任性。
可是有些事情终究由不得他去后悔。
很多时候,他都宁愿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毕竟,生时不受待见,也许死后会不一样呢?搞不好就能让人铭记于心,甚至是长久地怀念。
只是,是选择活着让人生厌,还是选择死去让人怀念,这本就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他无法肯定他马上就能给出完美的回答。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在车里磨叽了一阵,在感觉意识完全清醒了之后,季彦才打开车门,起身朝着家里走去。
轻手轻脚地按开了门锁密码,又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上了楼。进入自己的房间后,他贪恋地看了一眼许久未曾睡过的床,最终还是没有丝毫停留地钻进了洗手间。
快速洗漱了一番,又去衣帽间里拾掇了几件衣服以及一些常备药品,季彦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他不敢惊扰自己的父亲。
昨晚的那场冲突,他有仔细地想过,也许父亲让他滚并非为了惩罚他,只是想要放他一马。
是的,他放了他一马,在让他滚出去和胖揍他一顿之间,他老人家很克制地选择了前者。这不得不说是他罕见地发了一次善心。
因此,保险起见,季彦觉得自己近期还是躲得远远的比较好。别再随便招惹自己的父亲,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回到车里,几乎没再休息,他就即刻发动汽车,带着满身的疲惫朝着S市的方向驶去。
三楼的健身房里,正面对着落地窗准备跑步的中年人,刚打开跑步机就看见了儿子那台白色的宾利正缓缓地驶离这栋别墅。
八月的天气,已然足够炎热。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车里过上一夜,纵然是年轻的躯体,多半也不会太好受。
他倒是要看看他这个向来听不进去别人意见的儿子,到底要和他死犟硬撑到几时。
驶出别墅区,拐了个弯儿,季彦就直接将车开上了去往S市的高速。
路程并不远,周末的清晨,车况也非常良好。
只是,在一夜未眠的情况下直接开车,体能并不十分优越的年轻人不免感到有些乏力。此刻,他不仅脑袋晕乎乎,就连心脏都是“突突突”地跳得令人心颤。
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在出发之前为自己叫个代驾了。这样开车无异于疲劳驾驶,很容易就会出事。
强打精神,努力地眨眼想赶走眼前的眩晕,季彦不由在心里开始为自己祈祷。祈祷自己可以撑过这一阵,起码撑到下个服务区他才可以放心大胆地晕过去。
手机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没空理会,他几乎是看都没看就直接点了挂断。半分钟后,铃声再度响了起来。
努力分出心神瞅了一眼扔在一旁的手机,他看到了那个让他感到既熟悉又温暖却也深深伤害过他的名字——高洁。
片刻的诧异之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些欣喜。
是啊,还是有些欣喜的。哪怕被她伤害过,她也依然是他心头那道最明媚的阳光。
真的挺没出息的,他觉得自己。
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忍不下心再度挂断,他一面告诉自己也许讲几句电话精神就能好起来呢,一面毫不犹豫地滑开了接听键。
“喂,什么事?”
接通后,他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冷冰冰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明明他心里是既忐忑又激动,面上却是平静无波,说出来的话也是例行公事般地严肃。
今天是周末,她打过来并非为了汇报工作,只是想跟他说说话。
昨晚她哭了一夜,为这段还没开始似乎就要结束的爱情,也为了他。
在餐厅的时候她就哭了,把许晨阳搞得很是有些不知所措。苦口婆心地安慰了她很久,给她讲了几十个或热或冷的笑话,又十分贴心地把她送回家,还是没能止住她近乎决堤的泪水。
回家之后,她就躲进房间哭成了一个泪人。就连爸妈过来关心地询问,她也只是用不停的哭泣来回应。
就那么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她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泪水居然可以有那么多,滔滔不绝,像是永无止尽。
一夜的哭泣,她哭湿了一个枕头,也哭肿了一双眼睛。
可是睡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却依然是摸出手机给那个让她心碎了一夜的混蛋打电话。
这是她头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现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倔强和孤勇。
或许这就是爱。
第一个电话,不出意外地被他挂断了。然而,她并不气馁,很快就打了第二个,没想到马上就接通了。
那熟悉低沉的一声“喂”让她感到了安心,并没有去介意对方那略显冷淡的态度。
“你在哪里?”她问,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语气却是如常,只是带着一种还没起床的慵懒。
他并未察觉异样,只是淡淡地又重复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没什么事。”她回答,想了想,又改了口:“如果有,就是我想你了。”
她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心里的话。对面没有应答,似在沉默。
“我想见你。”她又说,并且再度开口问了他一遍:“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挂断。
她好像听到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那样的叹息让她感觉到了某种失去,就像昨天晚上,他坐在她的眼前,她却无法抱一抱他的那种失去。
“我去你家找你好不好?”她的声音开始透出恳求。
沉默半晌,他也终于愿意开口给予回复。
一个否定的回复。
“不好。”他说,语气冷淡,语调却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一点都不好。你别去,我也不在家。”
“你又去S市了吗?”她又问。
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那你明天回来吗?”
“不回。”
“那我现在过来找你好不好?”
“不好。我要工作,还得应酬,实在没有办法陪你。”他表示。
“我不用你陪,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
女孩的话听起来颇为乖巧,丝毫也没有无理取闹,男人的语气却依然平静又淡漠。
“没什么好看的。”他说,面色甚至有些冷漠。
“你不是说当你想我、我也想你的时候,我们的见面就有意义吗?我现在就很想你。”
她搬出了他昨晚对她说的那句话,接着又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难道你没有想我吗?”
这一句显然击中了对方的要害,电话那头显得有些迟疑。
“我……”
他想说“我没有”,却终究没能忍心说出口。迟疑了片刻,他只好改口,心虚地逃避了这个敏感的问题。
“抱歉,我真的没有时间。”他突然有些心烦,还有些焦躁:“我在开车,不方便多说……”
“先挂了。”
最终,他只好主动说出了告别的话。
说完,也未等对方给出任何回应,季彦就再度心虚地抢先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显得有些呆滞。
明明接到她的电话,他应当是有些开心的,却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得很糟。
他又拒绝了她,再一次地拒绝了她,正如她从前对他的每一次拒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而眼下的情形,怎么看都像是他在用同样的方式故意折磨她。这并非君子所为,也不是他的本意和初衷。
毕竟,他是那么地爱她,又如何忍心折磨她?
即使他没有荣幸可以获得她的垂怜,他也应当能够保持自己的风度。难堪的一面留给自己就好,平和淡定才是他展示人前的正确方式。
可是现在,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种样子?
相互折磨、相爱相杀。
这是他想象中爱情应有的面貌吗?绝对不是。
很是有些心不在焉,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似乎也有些颤抖。在越来越糟糕的情绪下和越来越疲惫的眩晕里,他果然还是出了事。
眼看车距已经偏离安全范围,在他反应过来踩下刹车之前,“砰”地一声,是车辆与车辆之间剧烈撞击的声音。又“砰”地一声,是他的车被巨物击中的声音。
他追尾了前面的车,又被后续的车接二连三地追尾。
一波又一波地眩晕,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猛烈的前倾。在晕过去之前,他只觉得握在方向盘的右手臂上是一阵强烈而又扭曲的疼痛。
黑暗来临之前,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此刻他最想对她说的三个字:对不起。
以及那句再也不敢说出口的“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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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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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