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气候 第28章 第 28 章

季彦还是低估了洛城早高峰时公共交通的拥堵程度。他发着高烧，头晕得没有办法开车，只能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不算太远的路程由于堵车一直保持着龟速在前行。

当出租车终于到达目的地，他一路连奔带跑，狂奔到公司的时候，还是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

接近10点钟了，会议已经进行过半。透过玻璃门的缝隙，他看到各部门的负责人正在轮流上台发言，本该由他上场的环节已然结束，他进不进去其实都已无所谓。

在门外徘徊了几分钟，季彦还是决定不进去了，免得丢人现眼。他现在极其狼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更是火辣辣地疼，也许连开口说话都是个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不确定进去之后，父亲会不会当众让他难堪，毕竟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虽然父亲素来和善，修养极好，但那也只是对别人。在对着自己儿子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脸色。在他眼里，“别人”是员工，是伙伴，是公司的一份子，是理应互相尊重的人。

而儿子，大概连个人都算不上。

虽说是他唯一的儿子，但是在父亲面前，季彦从来都只有当孙子的份儿。

头痛得像是要爆炸，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他分不清这是因为低血糖还是因为发烧。

昨晚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夜，他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酸胀得不行。刚刚一路焦急地跑过来时，还没觉得有什么，此刻一停下来，他几乎站立不住。

没劲，浑身都很没劲。

所有的力气都在下车后的一路狂奔中全部消磨殆尽，连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他都感到困难。只能在旁边休息区的沙发上无力地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一夜未充电的手机就抗议般地向他发出了红色的警示标识。

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差不多跟这手机一样，即将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他实在懒得再去喊前台帮忙拿充电器了，干脆将手机扔到一边，懒懒地靠向身后的沙发软背，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等会父亲那一关多半不会太好过，他现在得抓紧时间保存一点体力，要不然很可能他会直接晕倒在父亲面前，然后在不省人事的情况下被他扫地出门。

“叮”地一声铃响，破坏了他闭目养神的计划。仅剩一格电量的手机在桌上亮了起来。

滑开屏幕，他看到了高洁给他发来的消息：“无须担心，小路哥之前已将动员大会宣讲资料发给我看过，您的发言我已代为完成。”

忐忑了一个早上，高洁发来的这条消息总算是给到了他一些短暂的安慰。

虽然不知道等会父亲出来会怎样训斥他，不过好在事情并没因为他而被搞砸，父亲多多少少应该会息怒一些。

想不到那个平时看起来文静腼腆的女孩，居然还挺有胆量和魄力，在自己的上司无故缺席会议的情况下，不仅没有自乱阵脚，反而出人意料地把控住了全场。

从前他怎么没有发现她有这样的能力？

也许是自己有些先入为主了，总是习惯于把她当做小女生，从来没有指望过她真的能在工作上给他提供有效协助。

勉为其难地接受她来公司实习，也不过是因为迫于父亲的压力以及自己确实需要一个打杂的下手。

没想到这一次，她这个“打下手的”居然帮了他一个大忙，颇有些“股肱之臣”临危受命的意味。

看来是自己过份狭隘了，他应该摘掉有色眼镜，重新审视她。虽说她年纪尚小，稚气犹存，但毕竟也是名校毕业，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胆大心细，优势与潜力并存，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真能成为他工作上的得力助手。

想到工作，他不禁哑然失笑：还能继续留下来工作吗？刚刚父亲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从今天起他不用再来了。

虽然话里赌气的成分居多，但是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让他直接卷铺盖走人的事，八成也是干得出来的。

不过，仔细想想，他倒是挺没出息地认为，直接卷铺盖走人也没什么不好。从此当个米虫，纨绔地活着，每天混吃等死，也不失为一种活法，甚至是一种极其令人羡慕的活法。

就像罗弋说的，谁规定了人生就必须努力向上，而不能像条咸鱼一样胸无大志快乐地浪荡着呢？

是啊，胸无大志也是一种快乐。

可是，他有资格快乐吗？

显然是没有的。

在沙发上坐了约摸半个钟头，里头激情澎湃的会议总算是告一段落。同事们陆续从门口涌了出来，走向他们分散在公司各个角落的工作台，没有人注意到坐在休息区闭目养神的老板。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季彦才起身，脚步虚浮地走近会议室。

高洁和季峯还没有出来。他听见父亲赞许的声音：“小高，你今天表现很不错呀！丝毫不怯场，伯父和然然，果然都没有看错你！”

“伯父您太过奖啦！我只是脸皮比别人稍微厚了那么一点点，主要还是领导和同事们配合，要不然，就我说话时那磕磕绊绊的样子，肯定是要被人笑话的。”

“过份谦虚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工作中要的就是你这个劲儿。好好干，伯父看好你！”

“谢谢伯父！”

似乎是一边走一边说，两个人的声音很快就由远及近到了门口。

看到门口靠墙而立的人，高洁和季峯均是一愣。

季峯的反应尤为明显，他那上一秒还堆满慈祥笑容的脸，在看到儿子的一瞬间立刻垮了下来。

三个人都静止了，气氛一下子跌落谷底，凝结成冰。

静默片刻，还是季峯率先打破了僵局。

“你过来！”

丢下这句话他就径直向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季峯的语气如冰山般冷漠，不带半分温度，几乎要将人生生冻住。被那冷酷至极的语气“封印”了半分钟，季彦才有些回过神。

望着父亲愠怒的背影，他在转身离开之前还是抽了两秒钟的时间对着面前的女孩诚恳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的面色十分苍白，脚步也不是很稳。想起昨天他在办公室里咳得昏天暗地的情形，高洁抬起头，想关切地问一句“你好点没”，却见对方已经转身跟上季峯，只留给她一个高大清瘦的背影。

那样的背影，看得高洁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

千山我独行。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想到早上在电话里季峯对着季彦说话时那与平时的和蔼大相径庭的样子，她不由暗自替季彦捏了把汗。虽说一早就知道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但这是她第一次碰见父子俩正面交锋。显然，同季然一样，作为父亲的季峯也并不待见季彦这个他们眼中的“罪人”。

一个人情绪的尽头是沉默。

当季峯和季彦一前一后地从会议室来到季彦的办公室，在最里面的角落找到合适的位置站定之后，他们双双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也许，犯了错的那个人理应先开口。可是季彦腹诽了好几个说辞，均被自己驳回，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会比较合适。

“对不起，我错了，我下次一定……”

“抱歉，我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才……”

“我来晚了确实不应该，但我保证……”

……

这些话他已经说过太多次了，没有用的，每一次都只会起到反作用。

隔着两米远的距离，父子俩静静地对峙着。

最终，还是掌握绝对话语权的季峯先开口了。

“你过来。”

他招呼儿子，声音平静。后者却眼带犹疑，沉默不语。

锋利的剑眉微微蹙起，季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迟疑的脚步在原地踟蹰，最终还是十分听话地向前迈了出去。

“过来一点。”

向前一步。

“再过来一点。”

又向前一步。

“怕什么？”

看得出来季彦行动迟缓，不敢靠他太近，季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再上前。

克制的步伐在这种逼迫下也只得再度跨出，认命般地向前又走了一步。

“好了吗？”他问，声音甚至是少有的和缓。

什么好了？

季彦不是很能明了父亲的意思，不过，下意识地，他还是点了点头。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还没反应过来，一记狠辣的耳光已经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惯性使他偏过头，他下意识就伸手抚上被打的痛处，抬起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父亲整人的方式还真是层出不穷。打人不打脸，可他偏生就爱用这种方式折辱自己，从前是，现在也是。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次父亲还算是给他留足了面子，起码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特地选择了办公室这种私密场所，让他完完全全可以心无旁骛地挨揍，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其实，看没看见又有什么分别？欲盖弥彰罢了。毕竟，公司里谁不知道季董事长一点都不待见自己的儿子？何况，等会如果他挂了彩出去，是个人都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

不论是动口还是动手，父亲对他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刚刚那一耳光，力道着实不小，他感觉到了耳鸣，连日来一直被高烧支配的脑袋似乎更加昏沉了。然而脸上火辣辣真实而又清醒的痛楚却又迫使他找回了一点残存的意识。在父亲下一个耳光落下来之前，他还能及时侧身闪躲，成功避开了对方的攻讦。

第二记耳光的扑空，彻底激怒了季峯。似乎也没有料到季彦居然会躲，他在惊愕之余同时也大为恼火——敢躲？反了不成？

震怒之下，他不顾风度地大步向前，单手揪住季彦的衣领，动作粗鲁地将他拽到自己跟前，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躲啊，季彦，继续躲啊！”

抬手又是一个耳光。

他一手揪住儿子的衣领，一手攫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正视自己：“你哪来的脸躲！”

“是我早上没有说清楚还是你没有听明白？不是让你滚吗，你怎么又来了？你几次三番地罢工，不就是想告诉我，没了你，公司就没人管了，地球也不能转了。你以为我养那么多职业经理人是干什么的，跟你一样，吃干饭吗？”

父亲又开始控诉了。

每一次都这么莫名其妙，让他想辩解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左边的脸颊结结实实地挨了三个耳光，强烈的痛感非但没有让人清醒，反而愈加眩晕。半边脸都麻木了，耳朵里也是阵阵嗡鸣。

下巴被父亲攫住，衣领被他揪着，在同样身材高大的父亲面前，季彦感觉自己简直弱小无助极了。本就虚弱的身体无力反抗，他只能任由父亲这么揪着自己。

狼狈，真的很狼狈！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他的父亲都要将他搞得这么狼狈。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听他说句话，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吗？

抬手抚上那只揪住自己的手，在一种无奈且悲愤的情绪下，季彦依然努力隐忍、克制，用一种无比平静又无比真诚的语气同父亲商量：“爸，先放开我，好吗？”

“给我一个……咳咳……解释的机会。”

下一章持续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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