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大娘子你再仔细瞧瞧。”
季窈把陈无忧画像凑到她面前,赵大娘子端详再三,仍是摇头。
不对啊,若是说只有季窈一个人看清了游灵的面容,错画了别人,但打铁的陈三却是真真实实从画像认出了自己失踪的女儿,若赵大娘子和甄员外看到的游灵不是陈无忧,又会是谁呢?
那栋宅子里一直都只有一个游灵,陈三失踪的女儿也只有一个。
京墨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赵大娘子道:“那大娘子看到的那名小娘子穿着、相貌,可以简单我们说说吗?”
接过甄员外递来责备的眼神,赵大娘子有些心虚,低头在膝盖上不停地绞着手里的丝绢,犹豫好一阵才慢慢说来。
季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眉头渐渐蹙紧。
红衣外衫、披头散发,手里还抱着包袱,这不就是她第一次跟着京墨和南星在竹林外看到无忧时,被她吓到时她的打扮吗?
“我当时也见到了,无忧是穿的红衣裳没错。”
赵大娘子又瞧了一眼画像,将重点放在画像的脸上说道:“可我瞧见那个小娘子是个细长的丹凤眼,应该是个经常涂脂抹粉的,脸上花红柳绿一片,说不出的媚气。”
众人看着画像上,陈无忧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和素净白皙的面容,无言以对。
“那上个月十五那日,甄员外可有去过城郊?”
“我去没去,干你何事?真当自己是官差啊?”
京墨眼中闪过一丝阴冷,语调顿时冷下来不少:“那日城郊出了命案。”
既然出了人命,他身为员外,自然是少沾染为好。于是他又低下头,叹一口气道:“那日家中临时来了贵客,我没去成。”
看京墨和季窈一脸不信,他急了,又挥着手嚷嚷起来:“那日我还吃坏了肚子,在家休息了好几日都没出门,不信你们去问给我诊脉开药的大夫啊!真是!”
甄员外见事情都说到这个份上,赵大娘子私下跟踪他和找人去城郊的宅子里寻那个外室的事情是瞒不住了,加上被季窈和京墨如此盘问,结果死的人他根本没见过,气得大发雷霆,催着管家把两人轰走。
季窈跟着京墨起身告辞,走出来的时候,她看见门口站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妾,模样身段都娇小玲珑,看着年纪都小的模样,心里不甚舒服,小声开口道:“京墨,甄员外这些小妾都多大岁数?怎么看着像刚刚及笄不久的样子?”
温润郎君视线从那些趴在门上看热闹的小娘子背影扫过,看似平静的眼神中透着阴冷。
“对于这个甄员外,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他选妾室都只要年纪小的,寻常人家心疼自己闺女,都舍不得女儿早早出嫁,所以他的妾室里有一半都是城郊或者村舍里,找农民猎户家拿嫁妆换来的,一到婚配的年龄就嫁过来了。”
知道穷苦人家好欺负,就拿钱去买下这些年轻小娘子,终其一生困在这四方天井小小的天空下,真是令人唏嘘。
“色老头真讨厌。还不如被陈三一铁棍敲死,让这些小娘子跟着我一起守寡算了。”
京墨原本也在为甄员外的所作所为隐隐愤慨,听季窈突然骂了这一句,差点笑出声。这时,挨了一顿臭骂的赵大娘子提着裙摆匆匆走出来,一边替管家带着季窈和京墨往外走,一边悄声说道:“搞了半天,你们连人都找错了,害我白挨一顿骂,真是无妄之灾。咱们可先说好,如果最终你们没有解决那个红衣裳的女人,我可是一分钱都不会付的!南星小公子来了也不例外。”
“什么例外?我怎么就成了例外了?”
循声望去,青衣墨发的俊美郎君匆匆赶来,走上台阶站到季窈身边,眼神幽怨。赵大娘子见南星来了,两眼放光,碍于身后仆人众多,只能压抑住自己想要亲近他的冲动,高兴得在一旁绞手帕。
不管何时看过去,南星玉雕金塑的面孔,做什么表情都极赏心悦目,他略撅着嘴看向季窈,语气里满是抱怨。
“怎么我一觉醒来,你人就不见了?不是说了以后做任何事都要叫上我的吗?”
她何时说过这话?
“不过是来一趟甄府,现在正准备回呢。”
未等他反驳,京墨收起手中折扇打断二人,安慰赵大娘子道:“这是自然,一码归一码,大娘子交代的,我们会记得。”
从甄府出来,街市上已经热闹起来,南星从糖人摊儿上买了两个伢鬼形状的小糖人,递一只给季窈,两人一路走一路吃着,问起在甄府的收获,季窈失望之余,说起了甄员外家那些小妾。
“自古以来,有喜欢胖美人的,也有喜欢瘦美人的,甄员外这种只喜欢年纪小而不看重模样的,倒少见。”
嘴里的糖人清甜不腻,季窈咂咂嘴,随口问南星道:“那你倒说说,往常行来客往如此多的女客之中,你最喜欢什么样的?”
这话听着暧昧,南星盯着面前少女沾着糖渍的嘴唇,睫羽轻颤。
“与女客们吃茶不过是生意,模样我一个都没记住过。要说喜欢……”少年耳垂泛红,倏忽间害羞起来,目光有些闪躲,“……我喜欢师娘那样的。”
“!”
少年身边,京墨和季窈停下脚步,略带吃惊地看着这个说话直白的少年,他意识到自己这话没说好,赶忙摆手又补充道:“别误会!我是说……那日在师父府上,看到师娘一袭白衣,弱风拂柳的清瘦身段。虽然没看清长相,想来品行相貌,都不会差的。”
说完这话,他又低头,略显担忧地看了一眼季窈,后者听见自己被夸样貌好,这话还是从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年嘴里说出来的,得意抬头,继续吃着嘴里的糖人。
京墨眸色深沉,目光在南星和季窈之间游移,闭眼摇了摇头,神情严肃。
“那是师娘,言辞尊重些。”
那又怎样?本来要他喊一声师娘,他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京墨让他放尊重些,倒像是点明了两人之间隔着辈分。南星脸色沉下来,捏得手里糖人的木棍咯吱作响。
“等师娘再嫁了人,我就不用叫她师娘了。掌柜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一句再嫁人差点给季窈噎住,她尴尬咳嗽两声,随口敷衍着混口答了一句,心虚笑笑。
“啊,咱们龙都民风还真是开放啊。”
看她反应含糊,少年将季窈偷偷拉到一边,眼里微光闪动。
“师娘,我这话不是非要你嫁人,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叫你师娘。”
不一会儿,季窈手里的糖人吃完了,她意犹未尽,伸出丁香小舌无意识轻舔手里小木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在南星眼里有多不合适:“那你还如从前一样叫我掌柜,不好吗?”
“不好。”
“那你想如何叫我?”
“……”少女唇齿微动,麦芽糖的香气从她口中溢出,钻进南星的鼻子里,他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反正就是不好”便转身自顾自往前走了。
**
回到南风馆,接近午时,杜仲一眼便瞧见孤身一人往后舍走去的季窈,在回字形长廊上将她拦住,堵在树荫下。
他生得高大,季窈背靠廊柱仰头看他。
“做什么?”
杜仲今日一身黑衣,家常锦缎长袍上绣满销金云纹,领口的五蝠捧寿团花纹路若隐若现。他一低头,少女就能看到他头上一根翠绿的碧玉簪子,显得整个人素雅沉静。
他目光锐利,深似渊潭的眸子仿佛要将季窈一眼看穿。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问的,你都叫我嫂嫂了,我还能是谁?
“既然被你唤一声嫂嫂,我自然是你兄长的发妻。”
“不对,”他双眼微眯,眉弓下压,否认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又靠近一分,近到季窈能够数清楚他眼皮上的睫毛根数。
“为什么无忧的游灵会害怕你?你是驱鬼的道士?还是身上有降伏邪祟之物?”
说着,他的眼神在季窈身上游移,上下打量着眼前女扮男装的少女。
她身上自然什么都没有。且不说之前成亲之时,赫连尘连一件像样的定情订婚之物都没有送她,即便后来她在地窖里找到无数金银珠翠,看来看去也没有一样喜欢的。加上女扮男装,除了一些必要的发饰和腰带,她身上连块玉佩都没有。
她是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季窈将双臂张开,一副任他打量的模样。
“我失忆了,什么也不知道。”
对于这个说法,杜仲不假辞色,但眼中怀疑未消,毫不客气的将季窈手腕捉住,阻止她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是你在赫连兄房中发现了什么,还是你对游灵说了什么?”
几次挣脱不开,季窈气极,一双美目怒瞪眼前人,缓缓道:“既然怀疑我,那你去搜吧,要不要去我房里,我一件件、一样样拿下来给你看?”
短短一句,反客为主,杜仲被她坦然的模样堵住话头,鼻孔微微张大怒瞪她一眼,留下一句“不知廉耻”甩袖离去。
“等一下!”季窈一个箭步冲上去反倒把他截住,明媚的阳光下,她略踮起脚尖抬头看向杜仲,目光凌厉。
“该我问你了。”
她停下脚步,叉着腰一点点靠近杜仲。
“赫连尘有没有跟你说起,是在何处捡到的我?关于我,他可曾有跟你们说起过什么?”
面前人脸上透着不耐烦,听她如此问,眼神有过片刻的分神,随后又好像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一般,剑眉下压,脸色带着玩味。
“赫连兄只说过,他那个半路上捡来的夫人似乎在昏迷的时候就把脑子摔坏了,空有美貌,毫无头脑。”
“胡说,我哪有……”季窈看清他眼里的打趣,反应过来他是在戏弄自己,“等一下,你分明是在说我笨!”
“呵。”
看着杜仲离开的背影,少女气得拳头捏紧。
下次一定要揍他!
长廊上,京墨的身影出现在少女身后,他将新画好的画像递到季窈面前,面色温和。
“掌柜,按甄员外和赵大娘子所描述的红衣游灵的画像绘制好了,我托人去大牢打了个招呼,打算去牢里找陈三问一问,但刚才出厨子和采买出了点事,我现下走不开,你可要替我去一趟?”
季窈:揍他!揍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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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红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