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看似永无止尽地逃亡生涯中,名为西塞莉·布兰度的吸血鬼偶尔也会想起,关于乔鲁诺·乔巴拿这名孩童的存在。吸血鬼的娱乐着实不多,尚在埃及时,她常年闭门不出,潜心于抑制剂的研究。少数几次出门,也是去同为替身使者的阿布德尔店里,来一些无伤大雅的捣乱。她的朋友很少,严格来说仅有六位,五人一狗。朋友不是字典里解释的那个朋友——交情深厚,情谊坚贞——而是指在知晓她的身份后,还能正常进行沟通交流的对象。她一直认为非人生物应当与人类保持距离,或者说永不接触最好。人们在纸张与荧幕中诉说着对异类的渴望,但当真正的异类出现时,他们通常选择拿起武器驱逐。“爱”是狂热时带来的短暂幻觉,是真是假不重要,它抵不过现实。替身使者在某种意义上并非正常的人类,因此她应许了。
乔鲁诺是一场突发事件,一个本不可能在她原定的剧本中出现的人物。她应承太郎的请求,同时也为了寻找波鲁那雷夫,前往意大利。原本拿到他的部分皮肤组织就该离开,却因为他与他们相似的童年生活而停足驻留。
——被厌恶、被咒骂、被殴打。
——不受期望诞生之人。
“就该把其中一个带走扔掉。”似乎总在父亲酒醉时听到这句话。“养一个本来就够费钱了,居然生了两个……”
唠唠叨叨,令人厌烦的话语。不必点明,自也清楚该被扔掉的是谁——因体弱只能长期呆在家里做些简单活计的她。
——不受祝福诞生之人。
“喂——西塞莉,过来。叫你过来。”父亲又一次通红着脸喊她,做什么?干什么?“这位是维克多先生,是家里的客人,好好伺候他!”凶着一张脸,强硬地对她命令道,转身又对客人谄媚地笑了起来,“维克多先生,这就是我的女儿,今年刚刚十岁,您看怎么样,符合您的要求吗?”
身处这样的地区,就算不怎么出门,也是能隐约听懂父亲话里隐藏着什么。何况,那位先生,打量的眼神又是何其露骨。
——也曾心怀微弱希望,祈求上帝赐予光明。
“嗯,可以。”
交易成立,她成功卖出了一个好价钱。现在,她成为那些只在夜晚出门的女人了。
“……我不要。”
微弱着声音反抗。
“你算什么?有你说话的份!”
父亲狠狠地怒斥。
“没事,小孩子嘛,等会吃点苦头就懂了。”
客人假惺惺地劝说道。
——妈妈,既然是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世间,为什么要生下我?
——就算您和哥哥爱我,这也太苦了呀。
“我不要——”悲愤着发出了尖叫,“滚开——滚开——”
——上帝的神像从桌上掉落,摔成了碎片。
——啊,原来是这样。
——原来上帝是虚构的谎言。而魔鬼才是真实的存在。
毫不留情地,怀着烧尽一切的愤怒,拿起碗,拿起椅子,拿起放置在角落里的酒瓶,弱小的少女拼尽全力发起了反抗。
“爸爸,喜欢吗?维克多先生,您也来尝一尝啊,反正这个家里,可是从不缺酒瓶。”
——那个人的头部流血了,那个人的■■扎进了碎片。
——是她的胜利。
哥哥回来了,哥哥什么忙都没帮到。不过算了,这是她一个人的抗争,何况,哥哥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在妹妹身旁的。至少他不会伤害她,只要他不会伤害她,她就愿意爱他。
——若你愿意在这黑暗的世界点起一束火焰,那我便甘愿成为那扑火的飞蛾。
无关亲情,无关友情,无关爱情,仅仅是破碎的镜子,需要用胶水粘合。
可是——
这个孩子,可以不用过上这样的生活。
“乔鲁诺·乔巴拿。”
她可以带走他,就像当初乔斯达公爵收留他们,迪莉亚老师教导她学习,艾莉娜与她成为好友那样,她完全可以给他一个崭新的生活。一个远离斥责与挨打,脱离暗无天日人生的崭新的幸福的生活。反正现在的她有这能力。
她渴求幸福,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她比常人更加渴求幸福,如同荒漠里的行人会比普通道路上的行人更加珍惜水资源。她永远处于一种半饥渴的状态里,倘若有水流愿流向她,她必定难以放弃,将其视之绝不可失去的珍宝。
经营着占卜店的脾气很好的占卜师,留着奇怪发型老是搭讪美女的法国男人,已经开始老年痴呆的某个很有钱的老头……哪怕其中一些人的交流不过寥寥几句,对她而言,也是构建“幸福”堡垒不可或缺的要素,是不可放弃的对象。
“我和你到底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对吧,哥哥?”她在狭窄的房间深处、破败的街道角落,克制住吸血的**,忍耐住巨大的愤怒,回想着埃及的落日,意大利的清晨。某个没有阳光的房间响起了键盘声,另一边的住宅里黑发的孩子向她请教数学题,银发的男人拨出号码,遥远的埃及她接通了电话。“我会不顾一切的追求幸福,正如同你会抛弃一切追求力量。”
而摧毁幸福之人,须得付出代价。
她当然知道,并且有明确的认知,世间没有永恒的幸福。水流会干涸枯竭,吸血鬼却不老不死。时间的长河下,她终究还是要独身一人活在荒漠中。她不会抱有多余的奢望,万事万物皆有终结之时,她接受这样的命运,因为她放弃了人类的身份。
可是——
既然是她亲手构建的幸福,也应当由她亲手摧毁。迪亚波罗越过了界线,他该死。不提对暗杀小队的待遇,不提试图杀死女儿的行为,仅提他伤害波鲁那雷夫,仅提他毁掉了一个幸福要素,他该死。她会杀掉他,从躯体到灵魂,什么都不给他留下。
而在这之后——
她会带着波鲁那雷夫去见乔鲁诺·乔巴拿。
在漫长的,看似永无止尽地逃亡生涯中,名为西塞莉·布兰度的吸血鬼不止一次想起,关于乔鲁诺·乔巴拿这名孩童的存在。立下的约定不应当被遗忘。她逃了太多年,时间长到乔鲁诺从一名幼童成长为青年。她试图给他的快乐的童年时代或许无法实现了,她自身或许也早被少年所忘,但约定就是约定,她该去见他。如果他愿意跟她走,那她就带走他;如果他不愿,那她就一个人走。
而在这之后——
是暗杀小队,她不会去见他们。背叛的那一天,是不会回头的诀别。她亲手抽掉了那份幸福,也不会再次拿起。背叛者就应永远的作为背叛者而存在。
而在这之后——
她会回到埃及的那座房子里,安静的等待时间让一切结束。
波鲁那雷夫的伤□□由承太郎来解决,如果他不想走了,她的房子多养一个人也不是问题。她的身份无法招来一个长期女仆,就让波鲁那雷夫做男仆好了。
她到从未想过其他可能性,大约是不起波澜的生活过了太久,忘记了命运总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在逃亡的终末,她与过去相遇过的两个人,竟站到了对立面。
“你是作为我的敌人来打到我的吗,乔鲁诺?还有……纳兰迦?”
这可真是天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