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怎么想的?”青姑看着她目光有些惊奇,“怎么敢这样直接拒绝贵人?”
商华的脑袋还有些发热:“……他问了,我就答了。”
“这样,他都不生气,你果然天生就该是个贵人。”
商华眉心微蹙:“什么天生不天生的,我们的身份都一样。”
“现在一样,但说不定马上就不一样了。”青姑满眼喜悦,像是她自己要改变身份了一样。
虽然还是觉得前途渺茫,但见她这样为她高兴,商华也不由露出了些笑意。
“这就对了。”青姑笑着将她拉到铜镜前,“一般来说,贵人们都更乐意宠幸欢快的女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各种脂粉在商华的脸颊旁比对。
“……宠幸?”商华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青姑放心脂粉,弯腰认真端详着她的神色:“怎么?不会以为跳跳舞就能一步登天吧?”
“没有,只是……”
青姑挑起她的下巴:“还是说贵人对你宽和了些,你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可以拿乔了?”
“不。”商华连忙摇头,“不敢有如此奢望。”
贵人和她其实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对她表现的温和了些。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垂青,但对于下位者而言,最忌讳自作多情。
“商华。”青姑握住她的手道,“你没有其它任何筹码,这个贵人是你最好的机会,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必须抓住它。”
商华沉默了一阵:“我都明白,只是还有些……担忧。”
她的目光平静,青姑却想起了十五岁的自己:那时她也明白,但心里总是克制不住的恐惧。
十多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过去,在这一刻又清晰的呈现出来。
她将微酸的眼眶转向窗外:“没事儿,我们都是贱命,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总要博一次才甘心,别怕。”
“谁说的?!”商华回过神来,伸手环住这个原本想要安慰她的人,“你不是刚刚才说我是天生贵命吗?教出了贵命的师父怎么会是贱命呢?”
青姑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片刻便整理好了思绪:“其实,男女之事没什么好怕的,自己抱着无畏的心态,也就没什么了。”
话虽如此,但谁又不是从柔弱少女走过来的呢?
“你放心,我不怕。”
很多事情都是越怕越容易应对失当,她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孤注一掷,那就不能怕。
“这就对了。”青姑转过身道,“来,我们仔细打扮打扮。”
看着主母送来的脂粉,她脑海里不知为何冒出了一句‘铅粉有毒’的话。
最后,她只用了些胭脂。
青姑又给她选了一件直缀素纱衣,纱衣有些薄,又在外面给她披了一件白色大氅。
“再把这根金钗戴上?”和衣服脂粉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套首饰。
商华看了一眼,摇头:“就用桃花吧。”
虽然,她自己什么财产都没有,但不知为何还是觉得张家物资也很匮乏,送过来的这只金钗是贵重了,但她觉得显老,而且她见张家某个小姐戴过。
暖阁外面就有一棵桃树,粉嫩的花朵在枝头开得正艳。
一切准备停当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厨房里适时送来道具——夜宵。
青姑本打算陪着她一起去前院,但小厮快步走了过来:“青姑,老爷们叫你去罩房。”
老爷们?商华心中一紧:他们齐聚后罩房可不是个好兆头。
“只叫了青姑一人?”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小厮道:“老爷们说了,家姬们在耳房,就不叫了,免得惊动了前院的贵人。”
商华皱眉,还要再说,就被阻拦了。
“时间不早了,你先去前院。”青姑将食盒交给她,“老爷们,我是侍候惯了的,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情吧。”
“好”商华攥紧了食盒把手,又把目光转向小厮,“小哥,麻烦你早些送青姑回来,我还想尽快和她学会贵人喜欢的《鱼水》舞呢。”
小厮奇怪道:“今天贵人不是没看完《鱼水》吗?”
“就是因为家姬们没跳完,我才要把它跳完啊。”
小厮似懂非懂的点头。
即便是再担心,她们还是分开走了,走向哪儿不是她们自己可以决定的。
在丫环的陪同下,很快就走出了后院。
耳房里,往日这个时间点正一片喧闹,现在却安静得吓人。
看了一眼紧闭的耳房房门,她才继续前行,很快便到达了贵人暂住的小院。
“站住!”高大的护卫远远的便喝止了她们,“你们为何到此?!”
小丫环提着的灯都险些掉了。
商华也被那声音惊了一下,又很快收敛心神,福身行了一礼:“这位大哥好,府里担心贵人膳食没有用好,特意交代我送了些夜宵过来。”
“不……”,那护卫正要拒绝,又被人扯了一下,低头耳语两句,改口了,“在这儿等着,我去通禀。”
正说着,后方又传来脚步声:“慢着,劳烦帮我也通禀一声,我是张家二小姐!”
那护卫顿了一下,也不说帮不帮,直接就进去了。
夜风有些凉,丫环的灯笼火很小,带不来多少光亮,也带不来温度,商华不由紧了紧大氅。
“既然得了恩赏,住进了暖阁,大晚上的为什么要跑出来?”二小姐眼睛直视着前方的灯火通明的院子,话里却是在质问商华。
商华轻笑了一声:“我以为二小姐不会想再见到贵人了,你又为何过来呢?”
二小姐却没被激怒,只抿紧了唇:“过往是我口无遮拦,对不住你,但今夜希望你不要阻碍我。”
“我身份地位,哪有资格阻你的路。”商华有些意外,却也没有问她为何要走这条路。
很快,明亮的院子里有了响动。
二小姐满眼期待,商华则提起了心:只是通传一句,不该弄出这些动静。
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侍从们提着大灯笼,护着贵人走了出来。
便是灯火朦胧,也掩不住他一身贵气,商华只觉得心都被摄住了。
“见过贵人。”她垂目行礼,不敢再多看,甚至觉得今夜过来有些冒犯了。
张二小姐往商华身前迈了几步,盯着人磕磕盼盼地行礼:“张氏翠薇拜见公子。”
贵人的脚步果然停了,然而张翠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人拖到了一旁。
余光看到这一幕的商华,呼吸都轻了。
然而,贵人的脚步又迈开了,那一刻被拉得无限漫长,又似乎极其短暂。
商华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她身前了。
不知名的冷香在夜风中若隐若现,让她的思维有些乱。
“夜里寒凉,你怎么过来了?”纪惟俯身扶她。
握剑的手搭在她手臂上,没怎么用力,商华却像烫了一下,衣袖里的手指忍不住蜷缩。
顺着贵人的意站了起来,手却攥紧了食盒说不出话。
“……来送夜宵?”
商华深吸了口气,弯腰将食盒放在了地上,人也跟着跪伏在地:“奴今夜来……求贵人救命……。”
献媚两个字在喉间滚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
正常流程,应该是借着送夜宵的名义入内,再让大氅在不经意间滑落。
但,当这位贵人迎出来时,她就推翻了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的方案。
他和张家男人不一样,也和她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她甚至觉得用身体献媚对他是一种亵.渎。
于是,她决定剖开自己,来求一丝怜悯。
这是个赌博——拿她的未来、甚至是性命做赌注的赌博。
这本是个疯狂至极的决定,但真的做出来后,心里却没有一丝后悔。
她在等待贵人决定,等待命运的判决,但四周却更加寂静。
时间变得极其漫长,商华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太响了。
“都退下。”
纪惟向后挥手,所有侍从连带着张家人瞬间散了个干净,连带着灯火也没有了。
四周变得很暗,商华却莫名安心了点。
“详细说说吧。”
他声音平淡,神色在黑夜里也模糊不清。
商华辨别不出他的心思,只低头说出自己的处境:“……若沦落到那个处境,怕是活不过半年……”
有黑暗阻挡视线,纪惟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视线描摹她的轮廓:比记忆中的纤弱了很多。
脖颈是柔顺的低垂着,就像上一世在侯府别院见到的一样。
眼里应该是真诚和坦然中又隐藏着孤注一掷的‘信任’。
她总是这样大胆又‘天真’,天真得不像是底层出身,明明已经看透了污浊,明明已经生在污浊中却还会天真。
她在等他决定她的命运,这个认知一出,他的呼吸快了一瞬。
从出生起,他就能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也改变过无数人的命运,以前他对这些不太在乎。
但现在,她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他!
就像一颗明珠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可以自己拿,别人也可以送给他,但明珠自己滚到他手上,那感觉又不一样。
沉寂了多年的心似乎又跳了一下。
“……后天带你离开。”
商华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纪惟没有多留她,他知道她大氅下面没有多穿,只要将她带到室内,就能提前品尝到美好的蜜果。
但,那是上一世十年后的道路,他不想再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