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礼,她不需要!
商华转过身,看着众位姐妹:“这种礼,我是不想学的,你们呢?”
“我们怎么说也是陈家千娇百贵养出来的,真学了这种东西才是自甘下贱!”陈月容行事向来周全,此时也忍不了了。
其他姐妹纷纷起身:“就是,这种东西,我不学!”
她转身吩咐萱草“去禀告母亲,这个儒生不合适。”
“放肆!”鲍仲仁勃然大怒,“竟敢不尊师长,简直毫无礼教。”
见他无能狂怒的样子,商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你也配称师?”
“……你!”鲍仲仁脸色涨红,“你怎敢如此狂悖无礼!”
她施施然坐下:“我不认你的礼。”
“混账!”鲍仲仁须发怒张,看着四周的仆役大喝,“你们就这样看着?”
所有仆役都将目光转向商华请求指示,大有一声令下便将他打出去的架势。
商华都忍不住笑了:“虽然他上门辱人,属实无礼,但我们陈家还是有礼之家,就由长辈请他出去吧。”
“对于无礼之辈,也不用讲道理。”
盛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所有的女孩儿再次站起了身。
看到来人华贵的衣饰,鲍仲仁压下了怒色抱拳行了一礼:“来人可是陈淑人?”
“我就是这陈家主妇盛如意。”盛夫人看向他,“听你说,儒家认为男贵女贱,夫生母养?”
鲍仲仁直起身:“有何指教?”
“指教不了,只是觉得,你母亲真是不幸。”
鲍仲仁急了:“我事母至孝,你岂能胡言……。”
“你心里觉得她卑贱,我不觉得你能孝顺到哪里去。”盛夫人转过头,似是不想再看他一眼。
他一下子红了眼:大宗师正谋划以‘孝’为核心,来定制选官制度,他怎能沾上不孝名声?
况且,他对母亲的要求无有不应,难道还称不上至孝吗?!
“说女子位卑,只是相对于同辈男子而言,我们儒家向来以孝为先……”
“三从四德又是谁在提?”盛夫人冷笑一声,“夫死从子,可真是孝顺!”
那只是来约束想争权的女人的!
只要不争权,那个儿子不孝顺母亲?但这话,鲍仲仁却不能说出口。
将所有女性纳入尊卑体系,让男人高她们一等,才能稳住最底层的男人,争取到了所有男人的认同,才方便推行三纲五常,推行了三纲五常才能得到君王的支持。
所有人都遵从这套礼,国家内部就能一直稳定和平,虽然会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但这是值得的。
“易经都说,牝马要跟随牡马才能走正确的道路,所以女子天生就该跟随男子的道路,这她们受子孙孝顺并不相悖。”鲍仲仁继续强辩。
盛夫人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孟母就不该三迁,该由着孟子玩乐。”
鲍仲仁哽住了:“……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辩不过少正卯就把他杀了,辩不过女人,就打为小人,你可真是继承了孔子的儒学正统。”盛夫人直接挥手,“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想要点儿脸面,就自己走吧。”(1)
鲍仲仁脸色青红交加,最后还是甩袖走了出去。
“哇哦,母亲,你好厉害!”商华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其他姑娘也跟着欢呼,只有陈月容有些担心:“伯母,儒家现在气势正盛,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难道你还想跟着继续学?”盛如意看着她道。
陈月容吓得两眼圆瞪,不住地摇头。
“那就只有得罪了。”盛如意沉声道,“不过一个白身,他若是敢伤你们的名,我陈家、盛家就敢毁他所有。”
屋中顿时一片寂静。
看着盛夫人,所有女孩儿心情都有些激荡,陈月容她们对未来更是有了明确的想象,不是父母们说的‘宜夫室家’,而是向伯母这般能随心行事。
另一边,管家带着人将鲍仲仁‘送’到了偏院:“先生是学儒的,想来很懂尊卑,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你们什么意思?”鲍仲仁看着几个带刀的彪形大汉,再看这偏僻无人的院落,心顿时提起来了。
管家笑道:“穿青衣带乌幞的鲍先生刚刚从正门出去了,周围的邻居应该都看到了。但听说城西治安不好,说不定就在路上遇到意外了呢?”
“你们莫不是敢杀人?”鲍仲仁双腿打颤,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堂堂儒门……”。
锵地一声,长刀出鞘。
“慢……慢着……”他的腿一下子软了下去:“我们儒家向来讲究非礼勿言,定不会胡乱编排的。”
管家笑着摇头:“早这么知礼多好,现在;送鲍先生出去吧。”
小院里。
大家欢快过后,又生出了疑问:“儒家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盛夫人让这些女孩儿们都坐下,“各家学派的名字都代表着他们的由来和核心……”。
商华竖起了耳朵。
“……以水之平、解触不直者去之者为法;效法自然者为道。”盛夫人让人端了茶点过来慢慢说,“平民肤黑为墨,服侍贵人为儒。”
“服侍贵人?”商华忍不住出声,“不是讲天下为公吗?”
盛夫人笑了:“春秋之前,熟悉诗书礼乐而为贵人服务的都叫儒,孔子之后,他的学派就叫儒了。”
服侍贵人?
“那他不该好好服侍我们吗?”陈卉容忍不住问了出来。
盛如意端正了脸色:“那只是曾经,孔子之后的儒家又不一样了。”
孔子?提及这个名字,商华脑海里又冒出了‘圣人、教育家’之类的词,虽然厌恶鲍仲仁,却对这个名字生不出恶感。
想起鲍仲仁说的那些‘孔子曰’,心情又复杂了起来:“孔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用定尊卑来谋太平之人。”她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商华忍不住皱眉,她的潜意识出错了?怎么会对这样的人心生好感?
“孔子不是有教无类吗?”她忍不住把心里冒出的词问了出来。
盛夫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个确实是,但他也诛杀了同样讲学收徒的少正卯。”
“儒家能成为显学,肯定是符合大众需求的吧?”商华还是有些不信。
盛夫人点头:“人都是要变老的,一个孝字就满足了所有年长者的需求,给了所有年少者希望。”
听到这里,商华对孝又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之后,盛夫人又继续讲了儒家的现状、道家的情况,才道:“先生暂时不找了,识字的事儿,你们就跟着商华慢慢来吧。”
听到这话,众人也不意外,反倒生出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以后就有劳二妹妹了。”陈月容对着商华行了一礼,其他姐妹连忙跟随。
商华连忙扶她起来:“我还什么都不懂,要跟着母亲从头学,姐妹们不嫌我慢就好。”
经历了鲍仲仁,几个姊妹自然是乐意的,原先对学习无所谓的陈月容都上了心了。
既然要认真教姐妹们,商华自然又思索起了拼音。
“母亲,你看这种音标怎么样?”商华将写好拼音的竹简交给了盛夫人。
音标?盛夫人原本不甚在意:《书》这东西一直有人试着总结,但结果总是不如人意。
她打开竹简的同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看着渐渐地就忘了喝:“给我仔细讲讲。”
商华又将声母、韵母、音调仔细讲了,又拿出一卷注了音的《仓颉篇》递给她。
“……这个东西……”盛夫人站起身,捧着竹简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步子由慢到快,又由快到慢,最后坐到商华身边看着她:“这是哪位贤人创造的?”
商华直视着她的眼睛:“学字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
“当真是生而知之者!”盛夫人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她,“想不到,我盛如意还有这等奇遇。”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这个能用吗?”
“用肯定是能用,就看你想怎么用。”盛如意仔细卷好竹简,“当小玩具教你姊妹也可;交给你父亲献给陛下也行;也可以送给殿下,推助他的声望。”
陛下,殿下?
商华潜意识地偏向了殿下,但她还是问了一句:“哪一种方法能尽快让所有人学到?”
“所有人?”盛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我儿还有圣人之志。”
商华被笑得脸颊发烫,却还是认真道:“不是所有人,也要尽可能多的人。”
“若是如此想,那都不行。”盛夫人正色道。
她呆住了:“为何?”
皇帝和太子已经是最高掌权者了,为何还是不行?
“儒家看来只有智者和愚公才能坚定不移(2),讲究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道家讲究‘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法家讲究弱民、疲民、愚民、辱民,都不可能去推广这个拼音。”盛夫人一字一顿,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刻进商华的脑子里,“贵族世家更不愿意让大众识字。”
商华心脏发沉,却仍旧有些不甘:“总是有办法的吧。”
“一定要这事?”
“不做,会一辈子念着。”她说出了心里话。
对上她诚挚的眸子,盛如意的心跳快了起来:这是一个天大的机遇和危险:“那就做,你自己,慢慢地做!”
(1).少正卯是孔子同时期的人物,在鲁国开办私学招收学生,听者甚多,孔子当上鲁国大司寇后将他诛杀。
(2).化用的‘唯上智与下愚不可移’,这句话的大众解释是:只有上等的聪明人和下等的愚笨人不可改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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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