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萦醒来时天色已是不早。
窗外夕阳厚重的光影透过薄薄的软帘射入帐中,阿萦先是眨眨眼,而后睁大双眼仔细辨认了帐中的装饰。
暗青色的斜纹纱帐,茄花紫的攒金弹花大迎枕,而她身上盖的是则一床墨绿色的滑丝锦被,床尾她的玉足上还搭着一条男人玄色的蹙金嵌玉腰带……这样暗淡又死气沉沉的颜色,除了裴元嗣和五六十岁的老伯连她爹都不爱穿。
阿萦侧过身子,将裴元嗣的腰带踢到了床底。
只是刚一动腿便觉腿根处一股撕裂般的酸疼,疼得她身子转到一半又被迫停了下来,郁闷地望着头顶的承尘。
好在身上清清爽爽,秽物早已被人清理干净。
阿萦缓了一会儿拥着锦被起身,解开亵衣看了看。
身上果不其然大大小小青一块红一块的痕迹,她垂眸轻轻揉了揉那一处柔软的雪脯,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露清香。
阿萦计算着时间,瞧着外头天色差不多了才撩开帐子下来。
伺候阿萦穿衣的是归仁院的丫鬟,菘蓝与丁嬷嬷两人也在外面守着,见她出来,菘蓝脸上带着的是与有荣焉的笑、得意的笑,而丁嬷嬷的脸色却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只不过丁嬷嬷并未如以往般说出什么话来羞辱她,将她接回锦香院后便匆匆离开去了汀兰馆。
菘蓝一面为阿萦装扮一面兴奋地和她说着适才她在归仁院中探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
一大早裴元嗣就下令将太夫人赵氏与沈明淑都被禁足在了各自的院中,赵氏气坏了,命自己贴身的几个嬷嬷要闯出门去找沈明淑算账,被裴元嗣留下来的侍卫拦在了房中。
晌午裴元嗣回来去了撷芳院,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从那之后赵氏就老实了下来,再没敢吵着闹着要出去过。
至于沈明淑……
菘蓝央求道:“姨娘,夫人与太夫人究竟是犯什么错了,昨晚你为什么会歇在归仁院里,你快同我说说好不好!”
阿萦出来之后就红着眼圈一声不吭,直到现在也什么都不肯说,可把想看热闹的菘蓝给心急坏了。
众人皆不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按理说阿萦歇在归仁院应是一件好事,那这好好的事儿哭什么啊,莫非是怕夫人知道了责怪?
阿萦不肯回答,紫苏就对菘蓝摇摇头,示意她别再问了。
阿萦十五岁,紫苏比她大两岁,看着阿萦就跟自己的小妹妹似的,虽然夫人让她与丁嬷嬷过来伺候阿萦是为了盯着阿萦防止她生出异心,但紫苏觉得阿萦是没有这些花花肠子的。
她平日里见到大爷就浑身打颤,那股害怕劲儿装是装不出来的,怕都来不及怎么会有心思去勾引大爷?
再说丁嬷嬷还时常欺负她,叫她做的东西说是给夫人其实是捎回去自己受用了,小姑娘每回却只是笑笑没放在心上过,又好欺负又老实,对着她们几个丫鬟也都从来没有摆过姨娘的谱儿,有时甚至还会讨好地送一些做的香丸与胭脂给她。
阿萦的脚步有些踉跄,走起路来姿势也很奇怪。
紫苏猜测昨夜归仁院发生的事情并不简单,心中不禁为阿萦生了几分担忧。
因阿萦醒的时候是下午,一番梳妆之后到达汀兰馆天色已然擦黑,馆外蹲着裴元嗣的贴身侍卫决明,看起来像是裴元嗣在里面处置沈明淑。
紫苏便问阿萦要不要回去,阿萦就有些慌张地说:“要,要,我们先快回去罢,待会儿再来……”
这话音几乎是刚落下,裴元嗣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裴元嗣原本并没有看到阿萦,他神情阴沉步履如风,脑海中还残留着适才在房中妻子那哀怨的哭声,妻子与母亲的斗争与哭诉令他难以自制地厌烦、不耐。
就在昨夜他当真以为母亲终于理解了妻子多年来的苦心与忍让,两人会回到当初妻子初嫁来国公府时的关系,那样会让他少不少的麻烦。
现在呢,他几乎是每隔几天都要做一回提刑按察使断一断婆媳两人这些永无休止的、令人厌烦的家务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人为何始终不能和平共处,分明他对两人从来都没有过什么要求。
走下台阶时余光无意从庭中一抹淡粉色的影子上掠过,裴元嗣一顿,蓦地想到昨夜那缩成小小的一团在他胸口上轻声抽泣的女孩儿……
与此同时阿萦也看见了裴元嗣,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的那一刹那,阿萦脸色迅速变白,五指紧紧地抓住一旁扶住她的紫苏倒退数步。
紫苏不解阿萦的反应,压低声音提醒道:“姨娘,快去见过大爷呀。”推了推她。
阿萦便只能颤巍巍地稍稍向前几步,她眼里闪着泪光,步子走起来也很是奇怪,走了两步就停下来对着裴元嗣勉强福了福身,而后低下头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看那样似乎并不想给裴元嗣行礼。
菘蓝与紫苏二婢一时都惊呆了,唯恐接下来最看重礼数的大爷会大发脾气。
然而事实上却是裴元嗣心里生不出半点气,反而有些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胡乱“嗯”了一声就与阿萦擦肩而过。
阿萦走进屋里,屋里的气氛十分沉闷,沈明淑眼圈通红地斜倚在窗下的一架花梨木贵妃榻上抹泪,周妈妈正柔声耐心地劝慰着主子。
沈明淑捏着帕子去按眼角,扭头看见阿萦被紫苏与菘蓝扶着走了进来。
看来裴元嗣定是将沈明淑严厉地斥责了一顿,否则她这般要强的人也不会委屈得掉眼泪,阿萦进来后沈明淑立刻就收了泪水,居高临下冷冷地盯视着阿萦。
阿萦也不想在这时候来触沈明淑的逆鳞,但她若不赶过来表忠心只怕沈明淑又会误会她是有心怠慢。
昨夜的情况想来沈明淑已经猜到,阿萦进来便什么也不说直接扑到沈明淑的膝下捂着脸哭,周妈妈冷笑道:“姨娘哭什么,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如今我们夫人可受不住你这一拜!”
阿萦却哭得像是要断气,“长姐给阿萦做主!昨夜阿萦吃多了在外头散步,无意遇见大爷,原是见大爷脸色不好好心上前提醒,可大爷……大爷他,他骂我,让我滚,还……还……”
“他就没拿我当人,嗝!昨晚,昨晚阿萦差点就死在他手上了……阿萦虽然出身卑微,可是大爷他也不能拿我不当人啊,呜呜……”
边哭边将衣袖向上掀起,只见那雪白细腻的皓腕之上一片青青紫紫,好不骇人,沈明淑原本正被她哭得一肚子火,见状忙不敢置信地握着阿萦的手腕来回翻看了,与周妈妈两人惊诧不已。
那痕迹做不得假,的确是被男人一个掌印一个掌印按的,手腕处甚至有些肿胀,可见当时力道之大。
大爷竟然会在这事上……
看来赵氏是给大爷下了不少的催.情药,也难怪大爷会对她如此迁怒。
赵氏与桃枝这两个蠢货……沈明淑抓紧了身下毯子,气得胸口与两肋愈发作痛,此刻更是恨不得扒了那桃枝的皮!
周妈妈给阿萦使了个眼色跟着她出去,到了门外沉着脸斥道:“姨娘今年也及笄了,什么时候能懂事一些?没看见夫人正不舒服着吗,还要夫人给你做主,给你做主去训斥大爷?”
“昨夜的事情日后不许再提,若是让我知道姨娘四处乱说,夫人心地善良不忍苛责姨娘,我这个老婆子却不是不怕事的,届时若是下了姨娘的脸面,姨娘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阿萦被训斥地羞臊不已,慌乱道:“对不住妈妈,我、我没想这么多,我下次不会这样了,妈妈你回去和长姐说,我没有让她去训斥大爷的意思……妈妈,妈妈……”
周妈妈不耐烦地挥开阿萦伸过来的手,命令紫苏道:“把将她扶回去!”
……
昨夜之事赵氏虽是主犯,但沈明淑这个卫国公夫人竟敢在国公府内裴元嗣的眼皮子底下使用禁药,罪行当然也不能草草揭过。
裴元嗣将两人手中的管家权尽数收回,罚沈明淑禁足汀兰馆一个月,月例半年。
赵氏则被禁足三个月,月例半年。
赵氏为此气得一整天都没用饭,在床上哭着喊着直呼心口疼,裴元嗣听闻之后倒也过去看过了,也叫了大夫过来开药,命人仔细看护着。
赵氏就趁机提出要儿子解除禁制,哭诉这些年来抚养颂哥儿的不易,裴元嗣仍是一口回绝,走得干脆且利落。
赵氏这下是真吃不下去饭了,与之相比汀兰馆就消停了不少。
沈明淑心里也不好受,但若是赵氏比她还难受,她就免不了会痛快许多。
作为两件事的证人,桃枝知道的内情其实并不多,多半来源于猜测。
为了保全赵氏与沈明淑的颜面,裴元嗣秘密处置了桃枝,沈明淑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硬是让周妈妈去打听桃枝的下落。
周妈妈一无所获,回来劝说沈明淑,怕是桃枝的下场不会比先前好。
桃枝不在沈明淑手中,但桃枝是沈家的家生子,其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沈明淑手中,沈明淑便让周妈妈将桃枝的爹娘和兄弟姐妹全部发卖,女子卖到最低贱脏乱的暗娼,男人就卖到偏远的边陲做苦力,如此方才出了心中这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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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汀兰馆与撷芳院两边一处都未讨好,这夹缝中的锦香院却白捡了个大便宜。
深夜,月色朦胧,阿萦刚刚沐浴完毕自净房中出来,身上着了一件淡白色的绸衣,如云蓬松的乌发慵懒地垂在纤细的腰际。
她脚步轻缓,脸颊红润似水,用白葛巾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湿漉漉的发尾,走到窗下时无意看见书桌上摆了一只陌生的白釉瓷瓶。
阿萦放下巾子,推开窗好奇地朝着窗外望去。
窗外无人,窗下的草丛却被人踩得倒伏了下去,阿萦锁好窗,将白釉瓷瓶打开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果然一股清冽微苦的瑞脑香涌入鼻端。
这是她在裴元嗣身上闻到过的味道。
应当是化瘀止疼的伤药,既然是给裴家大爷用的,想来药效不会差。
阿萦唇角一弯,这世上果真没有白吃的苦。
在玉镯中那几年她无意间从那些青楼女子们的交谈中得知有一种名为苦艾的野草,此草性喜潮湿,较为常见,且药性极淫.烈,根茎研磨成粉后吸入一点点便可以迅速催.情、制幻,不愿花钱购置春.药的妓.女们通常便会出门去采摘苦艾自制催.情药。
不过这药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见效快,失效也快。
而赵氏给裴元嗣下的催.情药,正是三月十五那夜沈明淑在果子酒中给她下的“醉花阴”。
此药见效慢,药效却绵长持久,不易被人发觉,若是女子使用更添娇媚醉人之态,便如同吃酒吃醉般,会不自觉地迎合男子,使男女相合。
两药的优点与缺点都很明显,正巧可以互补。
窗外晒着的苦艾根茎是阿萦某一日借口散步消食在国公府的后山苑中采摘到的,将根茎晒干后研磨成粉,再将苦艾叶中的汁液榨出滴于粉末之中晒干水分,可增加药效。
用在裴元嗣这种贞洁烈夫身上,药效真是再好不过呢。
阿萦回到床上,放下帐子,罗带轻解,露出一身冰肌玉骨,用指尖挑出一块药膏细细揉化在肌肤上的红肿青紫处……每一处都仔细涂过。
最后将瓷瓶在枕下藏好,很快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今天是不好意思的大爷哈哈
突然发现今天是2022最后一天啦
闲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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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