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苏二颜磕磕碰碰地念完这首词,咕噜噜地喝了几口水,摸着嘴巴不满地道:“姑姑老喜欢写这个人的词,这个人的诗词有什么好,字难认,哼,也难写。”
苏师年沉默地看着她,半响终于指了指那白纸上的黑字说:“你照着这些字,好生练习。”
“我字不难看。”苏二颜倔强地摇头拒绝说:“我不练。”
“你又不听我的话了?”苏师年并不多言劝诫,只是提醒她说:“姑姑这样子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紧跟着苏师年迈向院外的背影,苏二颜收回一路追随她的目光,低下头,忿忿不平地拿起了桌子上的毛笔:“哼,原来姑姑嫌我写的字丑。”
那句似近似远的嘀咕声,苏师年听见了,淡淡地勾起了唇角,并没有反驳,她坐进露天的凉亭里面继续晒萝卜干,凉亭中的石桌上刻了象棋谱,日积月累,竟然也模糊掉了。
岁月能够水滴石穿,也能积土成山,去年放在地窖中的萝卜坏了不少,苏师年聚精会神地择选着还能吃的萝卜,自然而然地把屋里的女孩给忘了。
苏二颜没有她这种好耐性,苏师年可以一天不动地坐着切菜晒太阳,苏二颜不能,才半个时辰不到,她拿着一张乌漆墨黑的纸张跑了出来,咋呼呼地大叫道:“姑姑,你看,我写完了。”
苏师年抬头一看,苏二颜已经笑嘻嘻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她把手里的纸递了过去,那宋词落到了苏师年的眼中,笔走龙蛇,自成一派,字当然是好字,但是太过潦草,像是某人有意为之,苏师年轻轻转眸瞥了一眼苏二颜的脸,见她眼中充满了恶作剧般的试探,心下有了些眉目,不假思索地道:“罢了,颜儿自行歇息去吧。”
“嗯?”可能是她的态度超过了苏二颜的预期,苏二颜微微一愣:“你喜欢它?”
“我喜不喜欢,颜儿真的在意吗?”苏师年亲昵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头,擦拭掉了上面不小心沾上的墨水,:“颜儿若是在意,又怎么会拿它给我。”
“我...”苏二颜语塞,瞪大眼睛盯着她,好半天才道:“好嘛。”
她的话语中有着一股浓浓的沮丧感,跺着脚认命似地往回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跑回去端起了苏师年刚刚切好的萝卜干:“我写好了,姑姑也要奖励我。”说完,做贼心虚地地跑回了屋里,半路还差点被她自己的脚绊倒。
苏师年难掩脸上的笑意,摇摇头,心中对这个顽皮的小姑娘却是充满了无奈。
这样子一闹,苏二颜倒是没有再来找她要赏,苏师年切完了篮子里面的萝卜,再看了一眼时辰,太阳西落,又该做晚膳了。
“颜...”
名字未成功唤出,苏师年被屋内的女人惊住了,苏二颜懒懒地坐在太妃椅之中,上半身微微倚靠在书桌前,眼睛紧闭,手却拿着根萝卜条,沾着墨水一点一点的往嘴里塞。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诗人饮酒作乐,饮的是酒,苏二颜品的却是墨水,听到有声音响起,苏二颜睁开了微阖的眼,漆黑如夜的眸子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我跟姑姑不同,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首。”
苏师年垂首敛目:“这一刻,我辨不清你是清醒,还是疯傻。”
时傻时悟,苏师年往外退了一步,不想去细究她是何意,苏二颜站起来,嘟着嘴巴跟了过去:“姑姑,我饿了。”
苏师年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到她脸上满是墨水,好不狼狈,哪还说的出来责备的话,指着里屋道:“你先去沐浴,我去做菜。”
苏二颜在身后扯住她的衣袖,摇着头,抖了抖睫毛,一颗泪珠掉了下来:“我刚刚想起了我爹,他过去老说我不爱读书,肚子里的墨水少,姑姑,是不是我肚子里的墨水多了,我爹就会回来了?”
苏大放死的那年,苏师年已经上山了,抬棺材的村民路过了她的门前,唢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那会儿,苏师年并没有想到她会帮这个远方亲戚养他的女儿,现在他的女儿站在她的面前,眼泪一颗颗往下掉,脆弱的模样让苏师年万分动容。
“你爹是个好人。”苏师年转身将她揽到了自己的怀里,手指触到了她的脸颊,柔声安慰道:“他去了该去的地方,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颜儿,不要哭,姑姑不喜欢你哭。”
苏二颜大眼里满是泪汪汪的水雾,双手不知何时环住了苏师年的脖子,附上她耳畔呢喃道:“颜儿不要练字了,爹爹,爹爹...”
“姑姑不让你练了。”纵是红颜祸水,苏师年如此清晰的一个人,也无法避免沉沦进去,她们二人的身体如此靠近,好像心也不知不觉中近了起来,苏师年闭上眼睛,满怀软玉温香,禁不住怜声道:“我若是能护你一生,那便无妨,可你人这么弱小,字体锋芒毕露,暗藏杀气,倘若有一日离开此地,哪怕一字一句,都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你不练可以,今后,也不要再写,答应我。”
她的手忽然收力,苏二颜被她抱的呼吸不通,弄得小脸一白,咬着嘴唇道:“我答应姑姑。”
死亡这个词,明明离二人如此之远,苏师年一想到苏二颜的往后,心都跟着慌了,但,为何?苏二颜又是她的什么人?思念至此,苏师年搂住她的手瞬间软了下来,心下一动,忽视掉了心中的那份不安,说道:“明日,我教你练武。”
苏二颜歪着脑袋看她,似懂非懂地回道:“好,姑姑说好就好。”
然而,教苏二颜练武,可能是苏师年这辈子做的最失败的一件事。
第一次碰到比长公主还笨的武痴,苏师年很无力,苏二颜学扎马步学了三天,三天后,还是没有扎出一个像样的马步。
苏师年很想劝她放弃,面对苏二颜那双兴致勃勃的眼睛,她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委婉道:“你写的字很漂亮。”
“我扎的马步也很好看。”
苏师年面无表情:“那你继续。”
她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屋里,把苏二颜一个人扔在了大太阳底下,大黄狗躲在苏二颜的影子下面睡觉,苏二颜小脸潮红,脸上不停地有汗珠滴落下来。
有一滴晶莹的汗珠在她的下巴处摇摇欲坠,苏二颜的下巴很痒,想挠,又担心站在门口观望的苏师年会发现。
苏师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小脸,那张用力过度导致潮红的粉色小脸,像极了过去的那个安陵,她记得安陵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说,你若以身相许,我便生死相依。
昨日的誓言还历历在目,今日却已物是人非。
苏二颜终于忍不住了,她的眼睛瞟着苏师年的方向,见她在怔怔出神,于是悄悄地抬起手臂,快速擦掉了下巴处的那滴汗。
苏师年没有反应,苏二颜还在暗喜着自己的动作没被发现,苏师年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就回了屋。
所以这个是被发现了,还是没被发现?
苏二颜的心里面很忐忑,等苏师年规定好的时辰过去后,她伸了个懒腰,走进了屋里:“姑姑,时辰到了。”
苏师年在低头写字,苏二颜轻快地挪到了她身后,提醒她说:“姑姑,时辰到了。”
“恩,去歇息吧。”
放在苏师年手边的纸上写满了柳三变的词,苏二颜的老爹虽然是个文人,苏二颜自己也学过不少诗词歌赋,但此刻她看到那些歌颂情情爱爱的诗词,却觉得无比的碍眼:“姑姑。”
苏师年抬起头,表情有些疑惑:“什么?”
苏二颜翘着嘴巴问她:“你不开心吗?”
苏师年快速摇头,否认道:“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若是思念,为何不去找她?”
“无缘无分,无须强求。”
“即是无缘无分,那又何必思念。”苏二颜把她手里的毛笔夺下,精致的五官带着淡淡的了然:“外面景色这么好,不如好好珍惜眼前。”
苏师年见她又恢复清醒了,叹息道:“人又怎么能敌得过天,你看你,今日清醒了,明日也许又记不得今日的一切,我这几日查医书,知道你的病情,许是错乱了哪根筋脉,我想医好你,可也斗不过天意如此,怪我医术不精。”
回答的很莫名其妙,苏二颜把她那些写好的白纸黑字收叠在一起,抱在怀里,走到了门口说:“我才不怪你。”
她又去屋里拿了一个火折子出来,先点着了一张笔墨未干的纸张,然后偷偷瞄了苏师年一眼,苏师年还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的那些相思纸,她没有阻拦苏二颜,也没有说好。
苏二颜把那张点着的火星扔到了纸张中间,火苗一下子就大了,柳三变思念的情书被烧掉,那苏师年的呢?
苏师年走到她身边,无可奈何地弹了一下苏二颜的脑袋:“你总喜欢自主主张。”
苏二颜蹲在地上看了好一会才道:“我想让你开心,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东西,我都帮你解决掉,我会记得你,再傻也会记得。”
苏师年悠悠地盯着她的脸:“傻姑娘。”
姑姑总会不知不觉中帮二丫找理由~
姑姑,你养的不是狗啊!!是狼啊!!!醒醒啊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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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