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于心秋毫显,化为足下大道基。常乐她们跟着引路修士连转着来到海春院,仲慕左右看着院内布景,口中笑道:
“咱们天济院修士下榻的院子这看着很是不错嘛,隔山穿水,内景甚美,连这院中不过暂居小楼也样式各有特色,与院内变换景致还能一一相合不说,这院子居然离着炼云湖这么近!
哎!我先头在上面可是瞧着了,这炼云湖光与晚霞相辉映,湖水湛蓝澄净,无一丝杂质,也是极美的了。
且湖边还有各种灵物映衬的小道林苑,我们等会择了住处就去湖边各处走走吧,也好看看内院这里头迎门的云海峰上的灵植种出来的成色怎么样,要有好的,咱们还能用手头积分兑换些来。”
几人自然无不应者,不提看不看灵植的事,她们在云舟上憋闷了半个月,云舟上灵气有限,一天能够修炼的时间都是有数的,就算天边流景再美,那也看得够够的了。
不然她们也不会一大早就为了看个倒影,凑个热闹,就一个个的坐在这上头围在一起等了一天。
等常乐她们漫步在炼云湖边的林道上,常乐看着澄澈的炼云湖笑道:
“听说我们住的海春院不但离炼云湖近,且是云海峰顶上三所院子中灵气最好的一所院子。”
释惟恍然道:“我说我刚刚在修炼室内,怎么感觉那里头的灵气比咱们在长老院里头的还要好上三分呢,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是为什么啊?有什么说法吗?”
周连青若不是有目的性的,平常也不太爱关注这些和修炼、斗法不太相关的杂事,闻此言也不由道:
“虽然这云海峰是属于内院掌峰下的外峰,可直属掌峰的灵城除了天济外,还有瑕城的赤暇学院与奉符城的奉符学院呢,他们对此竟无异议?”
不等常乐再言,一边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包子脸的男童突然插话道:
“这你都不知道?天济好歹是玉皇顶三个直接管理的灵城之首,天济学院更是逍遥在下辖灵城中建立的第一所学院。
而且建立至今,你们学院每百年向掌峰和其他峰头上输送的弟子数量,那可从来都没掉下过第一的,现在在各峰上,原出身你们天济的修士多如牛毛!
那在这属于玉皇顶的外峰上,你们学院占第一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这抑扬顿挫、傲气冲天的话从这个约莫五六岁,扎着冲天辨,颈带赤金累丝嵌水玉灵珠冬青子攒叶圈,唇红齿白的小娃娃口中说出来,让叼着根草到处晃荡的仲慕不由眉开眼笑,他和燕堂一前一后上前围着他,笑眯眯的逗弄他。
而常乐和周连青看到这男童不由同时眉头轻皱,常乐心道:‘这小娃娃多大点,在他说话前我们竟无一人发现他!’
这时拉着常乐的子斐看了眼四周,抿着唇又看了看天色,挨着她轻声道:“我们回去吧,太阳都落山了。”
释惟也突然在常乐旁边搓着手小声道:“是啊,咱们回去吧,我可迫不及待想要去试试那个修炼室修炼起来有多舒服了。”
前头燕堂看了眼释惟和子斐,伸手拉了一下仲慕也笑道:“是啊,天这么晚了,咱们先回吧,小娃娃你也快回去,虽然这里安全,但也别在外面玩太久了啊。”
那小娃娃立马撅着小嘴儿,忽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指着炼云湖对面的一处看起来极远的院子问:“那大哥哥你们能先送我回去吗?我就住在那边。”
仲慕正要大拍胸脯说:‘没问题!’
后头早有预料的周连青已站在他身后,先他一步一手曲起,圈住他往海春院方向拖去,口中道:
“咱们俩就住隔壁,正好这里离海春院还有一点距离,既然要回去,你就别费力气走了,坐我的剑吧,我包准把你完好的送到修炼室里去。”
仲慕一听,登时魂飞天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可爱得不行的小娃娃,他使劲挣脱出周连青手下,取了把大刀出来,御着大刀摇摇晃晃就乱飞,口中大叫道:“不劳你大驾,小爷先走一步!”
周连青御剑急追在他身后喊道:“你跑什么,给我站住!”吓得仲慕在空中一个踉跄,跑得那是更快了些。常乐和燕堂、释惟对视一眼,口中也道一句‘别跑!’便一溜烟跟在后边,眨眼跑没了踪影。
那小娃娃大眼睛还眨巴眨巴的闪呢,忽然面前就空无一人了,他呆立半响才回过神来,叉着腰在原地重重的剁了几下脚,气呼呼道:
“世上竟有看着比我大这么多,却比我还不要脸的!别的修士逗小孩还要给两颗糖,他们居然逗完就跑?连小孩子的糖果都亏,真是太不要脸了!”
说完就撅着小嘴看向几人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后又吸着小巧的鼻子在这一片来回走了走,在一处停下,陶醉的捧着脸深吸了口气,满面痴笑的呢喃:
“啊,受不了了,真的好香啊~”便两手捧着小脸,大眼睛骨碌碌的转悠的站在那半响,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没一会忽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安静的灵植们舒展着叶片,沐浴着柔美的月色。
夜半时分,紧紧扒着修炼的常乐睡得正香的子斐突然皱起眉头,片刻后更是睁开了眼,常乐停下修炼,抱着他,轻抚着他的背部问:“怎么了?”
子斐摇头不语,好一会后才放松下来,轻声道:“在炼云湖边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来了。”
这就轮到常乐皱眉道:“这下又没了?”她见子斐点头,沉吟一会道:
“我们几个根本找不出你这突如其来感觉的来源,释惟那会也是莫名觉得不太好,也是说不出到底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便道:“傍晚碰见的那个小娃也有点奇怪,索性明儿你和我们一起行动,不能一个人待在这,在这逍遥派里头,我们都这样注意了,总再没有那许多事来。”
子斐想想也是,这便放松了心神,困意又涌上脑间,他伸手就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常乐轻柔的拭去他眼角泪水,拍拍他轻声道:“快睡吧。”子斐乖乖的点头,挨着常乐腹部又蹭了蹭,将她抱的更紧了些,才安下心来,慢慢的又迷糊过去了。
次日巳时整,初明准时御着一支梨花出现在早就等在海春院前的众修士们面前。
此次赶上这回来逍遥内峰签立契约的筑基修士共有三十二人,加上一个子斐是以常乐道侣身份同来的,就有三十三人,一起站在安静的海春院外,也是为着这处装点上了好大的人气。
常乐看着初明悬在半空,脚下那支梨枝从他袍脚探出点若隐若现的花瓣,她瞧着其上散发出来的灵气,和花瓣鲜嫩欲滴的模样想着:
‘这是什么灵器,我竟看不出一丝雕琢的痕迹来,看其散发出的灵气波动,品阶应该是二阶六品,这个品阶的灵器,居然还能做出像从树枝上刚摘下来的鲜梨枝的质感!
我勉强能炼出一阶极品宝器的时候,也才能在炼制三品宝器时做到这样,这也不知是哪位大师的手笔,等会若是能近距离观摩细究一下就好了。’
不想此念头刚起,就见初明直接收起了梨花枝,他环看一眼,见众人这才停下窃语,安静的看着自己,这才点头道:“都到齐了?”
众人应声,初明正要再说什么,不过他看到常乐依旧带着子斐,当下口上不明言,私下与她传音隐晦道:‘常乐,海春院十分安全,我们此去路上难行。
虽对灵能无所要求,但终归另有难处,你道侣可在院中打发下时间,倒不必一同前去。’
常乐心下过了一圈初明的话,笑回:‘多谢辅院挂心提醒,只是即难行,对他来说许是倒算另一番机遇。’
初明带着些许惊疑,暗暗打量了子斐几眼,只是并未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他在心中摇摇头,只觉该提醒的他提醒了,即常乐执意,其他无需再劝。
于是对着众人略一颔首道:“跟我来。”便转身在前带路。
两刻钟后,常乐等人跟在初明身后来到她们昨日才游览过的炼云湖,沿着炼云湖绕到泊船处的对面。
又延着二阶三品的千年延芳樟树林内的小径,穿过一片生长的极好的同阶紫玉金线莲灵花丛,来到了云海峰的边缘处。
直走到再有一步直接就要腾空掉下去了,可初明眉头都没动一下,脚下如常的一步迈出,稳稳的站立在虚空当中,如立平地。
更是头也没回,只道了一句:“上来。”就一步未停,继续常速向前走去,不一会儿就被空中飘浮的云雾没去身影。
众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长相机灵的女修掏出绳子往初明辅院刚刚走过的地方扔去,原以为会落在实处,不想绳头直直略过那处,一点阻碍没有的掉了下去。
那女修嘀咕:‘难不成只能过人?’
于是两步来到崖前,伸手一把拂开裙摆,试探的一脚踩上去,却直接踩空向下掉去,好在她及时收回劲力,复又稳在原处。
她想了想,又在脚底附上灵气去行,却依旧无法,她这就颇有些犹豫的略退了半步,拧眉不语了。
余者本都期待的看着她,只是随着她一一验证几种法子皆不可行,不由和身边修士三三两两的嘀咕开了,又有几个纷纷上前试着自己想到的方法,却依旧无有可行之法。
常乐安静站在一旁并未上前,她正在细思方才初明走上这一片空处时,她留心到的各种细节,心下暗想:
‘我观他行上此处时脚下如有常地,周身并未有一丝灵力动荡迹象,总不能辅院灵气运用已经能收敛到如掌院一般境界了。而他神色更是坦然无波,难不成这是真有路在?只是神识不可探,肉眼亦无法观也?可什么路会有如此之效?’
她看着初明离去之处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后,忽地心中一动,低声喃喃:
“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有,显无者,无中生有也!原是这般。”
在她低吟起第一句时,其他的修士都收了话音,纷纷看她,只是常乐一无所觉,随着越想越明白,心中升起一片清明。
这就转头看了子斐一眼,见他亦点头,于是转而看了一眼各有思量的仲慕几人,牵着子斐就来到崖前,如同初明辅院一般,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在空中,果然亦是在空中如履平地而行。
她上了此路后,便再见不到身边子斐,只是手中紧握的触感让她安心,她紧了紧手心,看着眼前朦胧的云雾,一步步向前缓行。
随着她每一步缓慢的跨出,止不住的往事纷杂涌上心头,这一世一路行来有过的艰难凄凉,亦有过的脉脉温情,悄然藏于心间的思念,更有尚萦绕不去的心头悔思。
这般万千思绪、千般滋味如走马灯花转过,她的心绪反复翻滚,起伏,最终慢慢平静下来,化为心头留下的一丝浅浅感悟,充作心底向前的无限动力。
就在此时,这条好似走不尽云中虚无之道也还是终有尽头,她眼前遮掩的云雾仿被拂开,一大气飘渺的山门隐约的耸立天地间,显立在她眼中。
略奇怪的是,那山门明明看着近在眼前,却让她如何也看不清其中细节。
只清晰可见正中一道云匾书:逍遥派,两边联对右联为:逍遥无为道心常存,左联为:万象起灭笃行致远。
其字变化万千,其形飘逸若虚,其中了悟已在常乐心头。她握紧子斐的手,得他回应,这才抬脚再行两步,这便已可见初明。
当她跨过对着她洞开的山门正门,脚踏上实地再回看时,后边哪里还有什么山门在,云匾对联更是有如她心中臆想而出,实际不过空空如也。
常乐看了眼身边已可见的略带笑意的子斐,放下心来,忙看着初明问:“初明辅院,我先头明明正见逍遥山门,怎么转眼成虚?”
初明眼神从子斐身上收回,对常乐笑道:“有能窥无,无可生有,若当你能清楚见其山门长存于何处时,说明已可至内峰高居。
如今你首次入内门,走这云中道,它不过助你明悟一回,拂你心上一时纷杂。亦只是个指引你往心中大道方向前进一步的引路者而已,你今即有所得便好,之后可不必将此太过放在心上。”
常乐若有所思的抬头看向天际,眼中清光融入高阳中,与明亮的阳光一起熠熠生辉,也一起落在一直看着她的子斐眼中,往他心底里更深处扎根。
等日至西天,大约晡时末,常乐一行最后一个修士踏上此峰,初明颔首道:“不错,跟着我来,这已是到了天星峰,我这就带你们去执契堂入契留魂识。”
遂带着众人绕峰上回廊清道,行玉桥穿花林,至正吏殿正门并不停下,直接带着众人入内,再穿过各色样式精巧,雕饰各异的建筑,终来到执契堂。
方一入内,一个翘着脚捧着本书册看的津津有味的富态修士头还未抬,口中便笑道:“哈哈哈,这次原来是初明你带着他们来的,真是稀客,稀客啊!”
说着就甩下书册起身向带头的初明迎来,嘴上更是笑骂道:“你个老小子,昨儿就来了,居然不联系我?要不是这几年轮到我来执契堂值班,今儿还刚巧没溜号,你是不是还要让我从别人口中才能听说你来过?”
初明眼中染上一缕深切的笑意,温声道:“阮寓,好久不见。”
名为阮寓的富态修士一愣,继而站在初明身前,拍着他的肩大笑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你小子,哈哈哈,明儿事了,你定要随我对酒三日才成,哈哈哈!”
初明微微点了点头道:“现先放在一边,且先为他们签了契约再说。”
阮寓面上还是笑意满满,他挥挥手,自他方才所坐处后方正中阁内微光一闪,一沓灵契飞出,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曲线,一一落在众修士手中。
尚留一张在子斐身前兀自摇摆着柔薄的弧度晃悠了一下,才被阮寓召回手中,他疑惑的看着初明,初明笑道:“瞧你。我都忘了,他属于家属,无需算在内。”
阮寓恍然,倒是半点也没有别人看到常乐去哪哪都带着个一点灵力都没有的道侣的诧异,手中灵契眨眼飞回阁中,他指着另一头对着众人道:
“且先在那坐下看吧,都看仔细些,这可是两百来年的契约呢。要是成不了金丹,那可就是几乎关乎你们大半辈子的大事!千万别给我囫囵一眼就随便落下神魂啊!”
初明摇头失笑道:“你这张破嘴,还是这个德行!”
随即转头对着常乐她们一堆人道:“你们莫理会他那胡话,大家年纪轻轻成就了筑基,金丹自然水到渠成!
不过阮寓长老有一点说的不错,这契约内容你们要认真看看,一是关乎你们正式成了逍遥派筑基修士后,对逍遥该有什么责任,该遵守什么既定法则法规。
二来你们签了契后,除了每年从学院内领的那一份属于长老的修行物资外,每十年能另外从内院领取一份属于内院弟子的修行物资,这个份例里到底有些什么,这可关乎你们的切身利益,你们都需得好好看看,做到心中有数才好。”
众修士认真应下,前后脚便往阮寓所指左间桌椅处走去,阮寓则揽着初明转身就要进内室而去,口中还笑着大声道:“虽说赶明儿才是咱的正头戏,不过你今儿这得先给我个利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