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昏沉, 长梦无边。zuowenbolan
阮瑭在前尘往事中浮浮沉沉。
落在眉心的亲吻,烙在心上的疤痕,炙热温柔的怀抱, 冰冷坚硬的地砖。关切的与凉薄的目光交织着投来,咒骂声和哭喊声连成一片。
她险危危地立在独木桥头, 身后是带着倒刺的过往,脚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无数个声音充斥在耳畔,嘲讽她的天真,叹息她的悲惨, 然后蛊惑她就此沉沦。
她咬紧牙关不听不理,只追着一声简简单单的呼唤, 坚定向前。当雪松的气息窜入鼻尖, 她终于拥紧了寻找了半生的安全感。
深渊与桥头一寸寸崩坍, 她向梦中的自己道谢,然后用力地睁开了眼。
米白色的医院病房, 床铺厚实温暖, 陆景行伏在她病床前,和她视线相接的瞬间,眼眸就像是干涸多年的古井终于注入了一汪清泉。
“瑭瑭, 瑭瑭。”
声声恳切,和在梦中听见的一模一样。
“哥哥。”
陆景行短促地咽了咽口水, 不敢碰她缠满绷带的手掌,一手撑在她颈侧,一手抚摸着她的发顶:“宝贝, 哥哥在。”
阮瑭盯着他看,看他凹陷的脸颊,凌乱的额发,还有粗糙的胡茬。这人一向爱洁,短短几天不见,怎么把自己搓磨成这样。
“瑭瑭乖,”陆景行轻柔地截住她伸过来的手掌,“别碰到伤口。”
阮瑭摇头,定定地望着他:“我想你。”
陆景行眼圈发红,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指尖,引着她慢慢滑过自己的额头,眉骨,鼻梁,双颊,最后停在唇上,紧贴着摩挲。
阮瑭搂着他的脖颈抬起下巴,陆景行就俯下身,在她脸上落下一串细密的亲吻,从额头到唇瓣,依偎温存。
“哥哥,现在几点了?”
“晚上十点。”
“还有两个小时啊,”阮瑭歪歪头,“我的‘生日快乐’说早了。”
陆景行顿了顿,说:“今天是一月二号。”
困在幽闭空间太久,阮瑭的精神状态几乎绷到了一个极限,再加上失血过多和被迫摄入药的关系,她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阮瑭震惊地瞪大眼,小脸一下子垮下来:“那我错过你的生日了,蛋糕也没做成……”
“没事。”陆景行看了眼她的伤痕累累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他以后都不想过生日了。
“哥哥。”阮瑭勾住他的手指扯了扯,陆景行顺着她的力坐到床边:“怎么了?”
阮瑭伸手要去挪枕头,陆景行急忙握住她的手腕:“别碰着伤口,你想要做什么告诉我。”
阮瑭往边上挪了挪,指了指空出的床铺:“我想你上来跟我一起睡。”
VIP病房有一张病号床和一张沙发,沙发上的毛毯叠得平平整整,一看就没用过,陆景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衬衫也皱得不像样,应该是很久没有休息了。
“这床太小了,我会挤到你,”陆景行帮她盖好被子,“你好好睡,哥哥就在旁边陪你,好不好?”
“不好。”阮瑭耍赖,“我都好久好久没跟你一起睡了,你不抱着我我就做噩梦,然后我就休息不好,然后病也好不了……”
陆景行闻言只好脱了外衫和鞋子,躺到她身边。拥抱严丝合缝,阮瑭满足地搂住他的腰,呼出一口气:“这样就好了,我只要你在。”
陆景行缓缓收紧手臂:“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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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前两天睡的太多,第二天天刚刚擦亮,阮瑭就醒了过来。
病房里没开灯,有点暗。已经几天没合眼的陆景行紧挨着她正睡着,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手臂紧扣着她的腰,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阮瑭看得心疼,用指尖抚平了他蹙紧的眉心,又亲了亲他的嘴角,抬手正想帮他掖被子时,陆景行猛地睁开了眼。
男人紧紧盯着她,眼神惶惶不安,胸口起伏剧烈。
阮瑭急忙捧住他的脸:“怎么了哥哥?做噩梦了?”
陆景行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没事,”然后小心地捧着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不睡了吗?”
“嗯,”阮瑭亲亲他,“不困了,哥哥再睡会吧,我陪着你。”
“我也不困了,”陆景行回吻她,“早饭想吃什么?”
阮瑭摇摇头,又亲了他一口:“我还不饿呢,哥哥你再睡会儿,眼睛都熬红了。”
陆景行笑笑,也低下了头,两人就这样你啄我一口,我咬你一口,黏黏糊糊的早安吻亲了十来口还不见停。
门口方向忽地传来“咚”地一声响,小夫妻俩这才分开,一齐抬头望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沙发上,依次坐着满脸慈母笑的夏云苓和关茗雪,然后是神色稍显不自然的陆任和阮霁,再然后是眯眯眼笑的陆知行,还有……被陆知行捂住了眼睛正在不停挣扎的阮星洲。
刚才那声闷响,八成就是这孩子手蹬脚刨踢到茶几腿发出来的。
“为什么不让我看!”阮星洲不服,“我还差八个月零三天就成年了!”
陆知行不为所动,逮小鸡崽似的按住他:“少儿不宜,你还差八秒零三也不行。”
“……”阮瑭臊得厉害,钻到被子里装鹌鹑。
陆景行倒是泰然得很,起身和阮霁关茗雪打招呼。三天前他心系阮瑭,提前飞回了燕城,后来又一直在病床前守着,无暇他顾,阮霁三口人这几天都是夏云苓在帮忙接待。
“景行啊,”阮霁眼神关切,“这几天辛苦你了,瑭瑭既然醒了,你就回家歇歇吧,这边我们看着就好。”
关茗雪也说:“是啊,景行都好几天没合眼了,这哪熬得住啊。”
陆景行摇摇头:“我没事,我想照顾她。”
他把阮瑭从被窝里挖出来抱去洗手间,洗漱完又把人抱回床上,自己坐在床沿儿上端着碗,一勺一勺喂她吃早饭。
关茗雪看得窝心,几次想上前替他,最后又忍住。
夏云苓笑着拍拍她,小声说:“没事,你就让他自己照顾吧,累点就累点,他之前魂都丢了,不亲眼看着不放心。”
关茗雪点头:“景行是个好孩子,我们瑭瑭总算苦尽甘来了。”
饭后,护士开门进来输液,走廊的电视上正放着早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病房。
“今日凌晨三时许,方正实业董事长方峥及总经理李蓁蓁因涉嫌虚假纳税申报被检察院批准逮捕,据悉,上月底方正实业曾因高管私挪公款致使工程项目烂尾,如今又被举报曾逃避缴纳税款累计十数亿元……”
“此外,三天前凌晨,方李二人的独生女方琰也因涉嫌绑架和故意伤人被警方抓捕……”
阮瑭怔了怔,看向陆景行。
陆景行正盯着护士扎针,直到看到回血才转过身,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你什么都不用管。”
阮星洲问:“他们会坐牢吗?”
“要看逃.税数额占应缴数额的比例,”陆知行看了眼陆景行,“方峥和李蓁蓁这个程度,至少四年有期徒刑吧。”
阮星洲:“那方琰呢?”
陆知行:“她可能判的比她爹妈还重。”
阮瑭低垂着眼,没说话。
且不说日后方家还有没有可能东山再起,但至少这几年的牢狱之灾会好好教教他们什么叫做“因果循环”。
她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感慨万千,曾经让她苦痛挣扎的人终于成了无法牵动她情绪的陌生人,这大概是比仇恨更好的结果。
陆景行去洗手间灌了一个热水袋出来,包好毛巾垫在输液管下面,问:“你想让方峥方琰他们跟你道歉吗?”
阮瑭摇头:“不用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陆景行认真道:“好,哥哥跟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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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掌心的割伤和腿部的一些软组织挫伤之外,阮瑭的身体基本没什么大碍了。但陆景行一会儿担心她伤口发炎,一会儿担心她伤情反复,担心一切可能和不可能出现的状况,所以阮瑭还是住院观察了一个星期。
她让出了一半的病房给陆董当临时办公室,林丞和方谣每天都会过来两趟送些文件。阮瑭每天除了吃和睡,有时还会跟护士站的小护士们聊聊天,或者串通方谣“偷渡”一些诸如辣鸭脖和麻小之类的违禁品进来,日子过得也算多姿多彩。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不大熟悉陆景行的工作日程,所以经常会闹出些小状况,比如在陆景行开视频会议的时候,喊他削水果,帮她按摩,或者跑过去黏糊糊地抱抱坐大腿。
不过这唯一的问题她自己是不知道的,因为陆景行从来没挑破,她想做什么都依着,反正也没人敢说什么。
一周下来,鹿为集团高级管理层的心理承受能力直线飙升,起码再也没出现过看见陆董软声哄怀里的女孩吃药就吓得手滑挂断视频连线这种错误。
阮瑭出院那天,陆家公婆,小叔子陆知行,还有言晗和商宛宛等一众好友都来祝贺。她怀里抱着一大束向日葵,隔着嬉闹的众人和静静微笑的陆景行对视,心头软成一片。
过去已过去,未来从未来。
她小跑过去,附在陆景行耳边,一字一句道:“哥哥,谢谢你带给我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