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旗跪在大殿之中,左边是圣上赏赐的金银珠宝,玉石兵器;右边是黑布白布,还放着好些香火烛台和贡品。
大殿之中的妇人一袭白色的素衫,头上还带着孝子帽,和大殿中央跪着的红衣女子显得格外截然不同。
殿中的妇人哭得几度昏厥,都是让一旁的宫人用人参吊着气。
“母妃……莫要哭坏了身子。”
“你住嘴!”妇人开口,又忍不住抽泣了起来,“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他可是你的亲外公啊!”
秦思旗冷笑了一声。
那是母亲的亲爹,却想着把她当货物一样送来送去。
那是舅舅的亲爹,却把他亲自送上了断头台。
那是小姨们的亲爹,却可以把她们一个个送出去受人凌辱。
那是他们的亲爹,那是他们的亲哥,却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一时贪念,断送了自己的骨肉血亲,还有数千无辜百姓的信命。
权利和金钱,他们唾手可得,可都是踏着无辜之人的尸体得来的。
他们怎么能拿的如此心安理得?
既然是亲生父亲,那这几日她写信诱敌的时候,为什么他从未提及过一句,他的阿措过得好不好。
既然是亲生父亲,为了她每每提及母亲在皇宫之内过得不好,他甚至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既然是亲生父亲,怎么舍得把自己的一个个儿女扔到万劫不复的天地。
既然是亲生父亲,怎么会把女儿的独女,当成一个降将,都不肯让她叫一声,外公。
这就是亲生父亲么?这样的父亲,比南秦的皇帝都糟糕前倍万倍。
秦思旗也不愿和母亲多说些什么,若是说的太多,母亲只会更加难受,有何苦为难彼此。
若是母亲哭出来会好了,那边哭吧,打她一顿骂她一顿如果一切都能过去,那她什么都愿意。母亲这辈子过得太苦了,她也不过是想让母亲过的更好些罢了。
“除了陛下,还有谁知道?”妇人问到。
秦思旗低下头,沉默了很久之后,吐出了两个字。
皇后。
其实皇后娘娘,是不小心偷听到的,她没有明说,只是让她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皇后娘娘冰雪聪明,又深知皇上的心思,即便猜到一切也不奇怪。可是在母亲看来,多少有些寒心。
她明白。
可是有些事情,她不想让母亲知道。
有的人活在应当活在阳光之下,不应该被黑暗侵蚀。
“回你的公主府去吧,我不想见你。”
妇人说到,转过头又传来了阵阵抽泣。
这次看来母亲是真的伤心了。
秦思旗曲身作揖,转身离开房间。
方才转身,身后便已经站着几个宫女,呈上了一个玉瓶恭敬地说到,“六公主,皇后娘娘听闻您受了伤,特命奴婢送来,娘娘说,殿下素来要强,女子还是少留些伤疤为好,若是殿下总不记得,那便每日入宫只是,娘娘亲自为您上药。”
秦思旗无奈,只好收下,让宫女带句话回去给皇后,说是今日宫门要下钥了,明日定会亲自拜谢。
说起皇后,秦思旗不免思绪万千。
其实从小开始,她便是宫里的异类。她的头发是褐色的,眼睛似乎也是琥珀色的,她长得和母亲太像了,可宫里上上下下都害怕她们。
听说她出生之前,不是这样的。母亲是沽?国的嫡公主,为了两国的邦交,和亲来了南秦,不过好在父皇对母亲还算宠爱,母亲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也还算好过。
可是后来听说沽?国不听话,说母亲的亲哥哥是罪魁祸首,后来母亲也受到了不少牵连。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起初,没人愿意搭理秦思旗,后来那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一同带来的,还有太子和皇后。
与皇后,原本只是合作关系,为的不过是帮助太子顺利站在自己改在的位置上。为他拉拢江湖和朝堂的实力。
皇后不过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她也是自愿帮皇后的。
或者说,太子是第一个把她当做亲妹妹的人,她也是心甘情愿成为兄长手中的那把利刃的。
索性,太子哥哥对她很好,皇后也把她当做了女儿,因为那个人,她成为了女将军。
从那时候,带着一支小队,到了现在她有自己的副将,有自己的军队,有自己的战功。
可是,如果她没有能力,她不是女将军,那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会不会她还会一个人在冷宫之中,发臭发烂。
她独自回到公主府,偌大的公主府只点了零星几盏烛火。
六公主不喜热闹,府中人都知道。府里也只有几个宫人,都是她开府的时候太子和那个人送给她的体己人。
她亲手关上大门,看到侍女们对她作揖,也没让她们多准备些什么,今日回府也是意料之外的安排,何苦让侍女们在为她操劳,她挥了挥手,是吩咐他们赶紧去休息。
六公主看上去生性冷淡,但素来对府中的侍从都是极好的。
侍女们为了铺好了床铺,端来了热水,她这才安静的坐在房中,撩起袖子,看着手臂上的伤口。伤口似乎又有些迸裂,她微微皱眉,从梳妆柜里拿出了细布和伤药。
“明日入宫还是请太医看看吧。”窗外的女子说到,趴在窗台上盯着她的伤口砸吧着嘴,“要是让院子里的侍女帮着处理,估计是要吓坏的。”
窗外之人,正是秦思旗的副将,是那个人亲自挑选到她身边做副将的。薛晴和秦思旗差不多大,从小变无父无母,那时候秦思旗说想要做将军,太子特地为她招募了一批女兵。薛晴在这群孩子里面话最多最开朗的一个,本想着陪在秦思旗身边,或许也能改变一个人。可是好像这么多年来,她总是一个人热热闹闹的,但多少还是给这个宅邸带来了不少生气。
“我自己能处理。”秦思旗说道,一边用打湿的帕子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肌肤。
薛晴翻窗进了屋内,结果帕子一边吹着气,一边轻轻的处理着伤口,“你说你啊,自己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也不怕某些人知道了心疼?”
见秦思旗不说话,薛晴有接着说道,“你不知道,一开始,朝中好多人还以为,你真要反了,兰妃和三公主还在议事厅外跪了整整一天替你求情。虽然说有些人是罪有应得,但是这件事情,对兰妃的打击真的很大。”
“北境战事如何?”秦思旗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之前的话语一般,直接扯开了话题。
“看来你也是关心他的嘛。”薛晴眨眨眼笑着,却看到女子眉头紧锁,这才慢慢悠悠地说道,“大战……告捷,说是收复完了周边几个小城,便会班师回朝,你可不知道,这次你和路大将军可是出尽了风头啊。也不知道,我们堂堂定国将军,这次会问皇上要什么赏赐。”
秦思旗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许久才淡淡说出一句话。
“他为将,不是为了军功赏赐,只为护一方安宁。”
说罢,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从来没有人跟秦思旗说过,她其实长得好那好看,或许有一半是因为她那个外邦的母妃。也没有人知道,秦思旗写了一手好字,弹得一手的好琴。
这些看似好像都是一个公主该有的盛名和称赞,在她圣上,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京城之中,似乎没人识得六公主,却都知道有个固宁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带着一群娘子军纵横沙场,总会出现在每一个百姓需要她们的地方。
“对了,兰妃娘娘做了些糕点,我让侍女们拿到厨房里了,你要是饿了记得去吃,”薛晴拿着细布小心地包裹着涂了药的伤口,小心地打了一个结,“你别怨娘娘,娘娘素来心善。”
秦思旗点了点头。
她是明白的,很多事情她都明白。
没有什么想不通,也没有什么执念,只是她比谁都更明白,有些事情,需要时间去抚平心中的伤痛。
就像是一个深处在黑暗之中的人,也需要时间去拥抱阳光。
“明天入宫,再去找娘娘聊聊吧。”
秦思旗点了点头,朝着北方望了一眼,那便是那个人在的方向吧,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他应该也能平平安安回来了吧。
这次他回来,一定要好好跟他喝一杯。
人生苦短,明天和别理,哪一个会先到来到,谁也不知道。
就比如,定国将军回来的那一天,固宁将军被派往驻守北境。
从陈郡回到帝都,又从帝都前往北境。好像从来都是阴差阳错,好像从来都是命中注定,
秦思旗记得,她的路大将军说过,他要军功,他想跟皇帝要个赏赐。
这个赏赐也不大,其实他早就偷偷告诉过她。
他想,等天下太平了,求一纸婚约。
可是秦思旗不敢问,如果永远是这样的日子怎么办?
他会不会等她一辈子。
或许也是因为他,她选择了当个将军。
公主既然收到万民朝拜,那必然就要做出自己该付出的代价。她想等,等一个可能,她不想和母亲一样,做一个和亲公主,把自己的一生捆在牢笼之中。
或许这个可能永远也等不到,但是她不在乎,如果可以陪在母亲身边,如果可以,她会守着定国将军一辈子。
或许有些人,生在黑暗之中,就算是一点点的光芒,都会是照亮她生命的方向。
路北缘,就是秦思旗生命里的那束光。
他从冷宫里发现她,找到她,照亮她。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一切都像是……
最好的安排。
可是谁也没想到。
当路北缘再次前往北境之时,却同时也是秦思旗回来的那天。
只是秦思旗,是骑着骏马,回来的时候,确实躺在马车之上。
生死……
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