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不藏着掖着,顺道拎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苗肖章,正碰上张元娘在院子里晾菜干。
宿冼华担心对方有危险,不让三人靠太近:“冤有头债有主,现已查明是这苗肖章及他朋友害的你儿性命,我们可以协助你抓他报官,以命抵命,但请饶了那些村民。”
张元娘继续扒拉菜干:“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苗肖章痛苦道:“就是她卖的粽子,我们吃完就病了,她那日乔装改扮过,别以为你换了衣裳我认不出你。”
褚殃用剑抵住他:“什么粽子?”
苗肖章:“端午前,我们看见这老婆子卖碱水粽,想尝个新鲜,吃完身上一直溃烂发臭,你心忒毒了。”
张元娘摊平菜干的手微顿,没说话。
徐风亦一脚踹上苗肖章:“你害人家儿子,还好意思说别人歹毒。”
褚殃听罢一个轻闪进了屋内搜查,找出供桌上几个粽子,拿出来问苗肖章:“是不是这个?”
苗肖章点头称是。
褚殃把粽衣揭开,他观察一番:“此为粘米,非糯米,味道也奇怪,不是草木灰。”
少挽接过,轻闻了闻:“灰香气,确实不是草木灰,也不像香灰或黄符灰。”
“我想起来了,是纸钱焚烧成的纸灰味儿。”她连忙将粽子搁得远远的。
正常人谁会用这个做吃的,挺渗人。
“这又能说明什么?几位有什么证据吗?”张元娘语气里不见慌张,铺好菜干后去堆弄柴火。
宿冼华上前:“昨夜我来过这里,看到张元犹如生前行动如常,你房后之坟为空坟,我猜他的尸身尚在你房内侧卧。”
张元娘面色松动:“你们别为难我。”
徐风亦趁机进屋,按照宿冼华所说位置,抬走木床,揭开地上扣板,底下赫然躺着一个棺木,棺里正是张元,面庞红润,丝毫不像死人,周遭无冰,手指探上去,并无鼻息。
少挽决定晓之以情:“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想留住儿子在身边,可曾想过他的处境,以南越之法制作清水尸,可使死人若生前,白日又将魂魄用障眼法遮匿,但这样做需时刻借以他人身体溃烂,性命代价,即便保住躯壳,终生见不得阳光,何必呢。”
“你如何……”张元娘似是很难相信。
少挽冷笑出声:“我不仅知道这个秘术,还知道死人被做成清水尸后,等那些因此受病溃烂的人第一批死完,你儿子的魂魄将永世不得超生,这施术之人亦活不长久,等你死了,他做不了活人,也做不了死人,时时刻刻只剩痛苦,为人母皆爱子,你可问过你儿子意愿。”
张元娘脸上痛苦万分:“你是骗我的,你非南越人,怎么知道这些,我没听过什么不得超生,我只是不想儿子离我而去。”
她转脸恨极看向苗肖章:“怎么不是你死了,你这个恶人,害苦了我儿。”
大白天里,苗肖章被她看得心里瘆得慌,往褚殃身后一直躲,褚殃踹他一脚,把他踢出去,接受审判。
少挽:“你何不问问儿子意愿。”
棺木里张元身体渐渐‘活’过来,他站起身来:“娘,我都听到了。”
张元娘快步上前,伸展衣袖,为他遮外面洒进的阳光:“儿啊,你怎么起来了,被阳光伤到怎么办。”
宿冼华掷出一把避光伞,悬于室内,遮去他身上阳光。
张元和他娘哭得泣不成声,不过张元此时是清水尸,哭出的非泪水,而是尸液。
张元悲恸道:“娘,我不想你为我继续受苦,因我而折寿,我们这样有伤天和,还是让我彻底去了吧。”
张元娘泪水不停:“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啊。”
场面太悲情,在场的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时除了哭声,再无其他声。
二人哭完后,最终同意让张元下葬,也交代了种种是由,一个不欲娘短寿,一个不欲儿受苦。
张元娘本名叫云翠,云翠刚被卖来时,手脚被绑缚,日日关在小黑屋子里,直到她怀孕才被放出,云翠是南越人,本想用蛊术害死买她的一家人,但自打怀了孩子,母性使然,又变得不忍心起来,而且怀了孩子之后,买她的人家对她特别好,日日伺候着,云翠想着既然有了孩子,一家人待她又好,就打算好好跟这家过日子,不想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父亲。
没想到自从产下孩子,公公婆婆立刻变脸,日日折磨她,月子里沾冷水,做饭下地,一刻不让歇着。
她实在受不住,用巫蛊术诱使公婆旧疾复发,令两人提前早死,丈夫更过分,每日只知好吃懒做,打她骂她,她想想也是,一个男人,媳妇娶不到,只能靠买,又能有什么本事。
张元五岁时,云翠丈夫又一次赌钱赌输,他逼迫云翠和债主睡觉赔偿,云翠不愿意,他抢走张元:“咱儿子生得白净,你不愿意,我把儿子卖给他,寻个有钱人家,反正你年轻还能生。”
云翠跪下来求他,又讨好地买了酒,待他喝醉,狠心催动提前放入酒内的蛊虫令他口渴难耐,栽倒粪坑,一命归西。
自那后,娘俩虽日子过得贫苦,但也平和美好,生活里不会再有打骂。
张元自小就很懂事,常常去捡柴补贴家用,在家里帮着生火做饭,学习也用功,聪明伶俐,是附近几个乡镇功课最好的,每次看到云翠钩织衣服,就很乖地说道:“娘,我以后要做大官,让你享福。”
云翠笑弯了眉眼,对她而言,当下就很幸福。
张元十二岁时,才名远播,被苗员外相中选去给儿子做伴读,苗肖章自小嚣张跋扈,不把下人当人看,仗着有钱,生活奢靡,却不舍得让伴读吃好点儿,偶尔心情好赏两顿,心情不好就给点儿剩饭。
对张元来说,那些剩饭比平常人家饭食有油水,他舍不得吃,将完整的肉蛋攒着拿回家给他娘:“娘,你吃这个,苗员外赏的,特别香。”
云翠感动问他:“元儿,你吃了没。”
张元拍拍肚子:“娘,员外家东西多得吃不完,我吃了好几大碗呢。”
云翠把他搂入怀里:“我的元儿真好,元儿真好,儿啊,你怎么变瘦了?”
“娘,我在长身体,只长个子了。”
后来云翠放心不下他,亲自去员外府里看他,下人嫌弃地领她去见。
她到了后看见儿子正趴在地上捡苗少爷的剩饭,当即掉下泪把孩子抱到怀里:“儿啊,咱不做伴读了,不做伴读了。”
云翠说到做到,没让儿子再去伴读,努力挣银钱供张元读书。
张元也争气,十六岁考上秀才,十九岁打算考举人,一时美名扬,这事儿传到苗家,和苗肖章玩得好的几位公子哥儿纷纷调侃他:“张元,是不是小时候天天捡你剩饭吃那个,吃剩饭都能考上秀才,往后说不定要当官,管我们呢,哈哈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苗肖章自那后便恨上了,乞丐不会去嫉妒皇帝,但会嫉妒旁边比他讨钱多的乞丐。
苗肖章和张元身世差别那么大,却嫉妒他,大概是见不得从前远不如自己的却想飞上枝头压他一头。
于是他伙同几个狐朋狗友把张元给堵了,本想着教训教训,让他像小时候捡他剩饭一样磕头求饶,可张元又读过几年书,背挺得更直了,还说什么:“我娘送我读书,是为了让我堂堂正正做人,不是卑躬屈膝,谄媚富贵。”
苗肖章更气了,不谄媚富贵,好,他倒要看看银两能不能买到这秀才的脊骨,遂不让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上前帮忙,还出价让素日里与张元一向交好的村民加入施暴。
世上哪个人不爱钱,他不过加了几锭银子,那些村民就愿意打那秀才,只是秀才实在不经打,没多久便没了气息,他和朋友们后怕,出钱封住村民的口,对外一致说是溺水,最后将张元的尸体拖至水边,沉到水里,红衣女水鬼不忍心这人尸首无存,遂将人拖到案石边,不让水流冲走。
等云翠找来时,只有一具冰冷青紫的尸首,她受不住,晕了过去,村民们愧疚,把她送回家,她本不愿再用巫蛊术,但为了儿子又重新施用,查明真相后,发誓要让苗肖章那一群人血债血偿,并把儿子做成清水尸留在身边。
几个人听完,心里俱不是滋味儿,徐风亦没忍住又踹了苗肖章几脚,对张元道:“他让人踹了你几脚,我替你踹回来。”
少挽也听得牙痒痒,加入开踹,褚殃旋即滑出玄金剑身,将剑鞘转递给她:“用这个吧,别脏了你的鞋。”
少挽顺手接过,朝苗肖章屁股狠打几下,苗肖章痛苦哀嚎不止。
徐风亦问:“打他屁股干啥,别让他又爽了。”
少挽:?
少挽:“我是又想揍他又不想伤及命门。”
徐风亦:“这种人死了不可惜。”
苗肖章:“啊!……手下留情啊!”
宿冼华看他俩打得差不多了:“留他一命,交予官府吧。”
张元看了眼痛苦不堪的苗肖章,向他们道谢:“多谢几位,我走之后,还望能托人照拂一下我娘,她以后膝下无人,生活辛苦。”
宿冼华答应道:“这个你放心。”
张元转头又看向他娘:“娘,你供我读书,书里教我要做个好人,以前你也教导我如果当上官,就做个体恤百姓的好官,我不想再坑害别人性命,也不想继续连累你,咱们救救那些村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