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邵看着徐瑶的背影,心中没有一丝吵架赢了得高兴,反而多了几分茫然,他不明白为何明明历史比他要好的徐瑶会如此相信一个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人。
徐瑶站在院子中,月满星空,在白茫茫的世界中,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在这异世,她只是一叶浮萍罢了。
严邵的态度初听的确刺耳,可细想,她又能够理解,严邵并没有了解先生的必要,他只需要知道历史的评价就足矣了!
工笔春秋,只是那人是她的先生,是在这异世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她如何能忍心让人当着她的面如此诋毁。
可心底却又那么清晰地知道先生那一步走的的确错得离谱,纵然离谱,可先生的选择确有其不得已之处。
人总归是有私心的,她又如何能够例外?
想来,徐瑶自嘲地笑了,她也不过是一个俗人罢了!她仰头看天,想着百年之后的明月皎皎,一种无边的孤寂涌上心头,心中空荡荡的。
严邵回到院中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心中也是有些悔意的,他的历史浅薄,的确不该妄下断言的,更何况那人是她的老师。
“徐瑶。”
徐瑶回头朝他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没有脱外衣,合衣躺下,闭上眼睛,虽然已经入了夏,可夜间还是有些寒凉的。
脑海中闪过一些现代的画面,不免开始怀念起现代的种种了,泪水无声的滑落眼角,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果不其然地感冒了,徐谣吸着鼻子,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晚上睡得早,这会早就没了困意,只是鼻子堵塞得厉害,迟迟不愿起床,现在的她异常怀念有手机的日子。
严邵早起做好了饭,等了半天也不见徐谣起床,平日这个时候徐谣早就开始读书了,他心里有些奇怪,只是两人昨天才吵了架,这会他也抹不开面去叫徐瑶。
知道近正午,徐瑶才打开房门,到厨房去寻吃的,严邵做的饭还温在锅里,见人醒了,便去盛了一碗饭。
院子是徐瑶租的,不大,就两间屋子,厨房是公用的,钱是她当初从家里带的,如今已所剩无几。
严邵没有钱,吃住都是徐谣的,他之前是在火车站帮人搬运行李,没攒下什么钱,只是能够吃饱罢了,如果不是遇见徐瑶,或许他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谢谢。”
徐瑶鼻子被堵塞住了,说话时声音嗡嗡的,严邵有些不好意思,对于徐瑶,他总有种找到家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天地间只有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来历吧。
“不用,昨天……对不起。”
严邵不好意思地道歉,虽然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但出于对于朋友的尊重,他还得道歉了。
“不用,我想过了,你说得也挺有道理的,只不过你我对于历史所持的观点不同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严邵有些尴尬,对于徐瑶的善解人意,他是有些感动的,现在听到徐瑶主动询问他,忙坐到徐瑶对面回答说:
“我想过了,我这身子板干苦力是肯定不行的,还是要走读书的路,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走,你了解历史一些,给我一些建议呗。”
“你想去那所学校?什么专业?”
“额……这个真没想过,我之前是学信息技术的,不过你也知道,参加这个试验的时候我才刚刚大一,专业知识嘛……”
徐瑶低垂着眉眼,她与严邵的情况相似,是飞机失事后突然穿越的,她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同样落在这个时代的还有多少人,她如今只想走好脚下的路。
“你能认识繁体字吗?”
“啊?应该认识吧!”
“你想考燕京大学吗?”
“啊!?”
严邵一时张大了嘴,只觉得徐瑶的思维跳跃得太快,他有些跟不上,怔怔地看着徐瑶,不语。
“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额……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没事,你本身不是学理科的吗?我们本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的,如今有机会和前人处于同一起点,更何况你不想看看传说的新文化运动吗?”
一想起历史上的事件,严邵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热血,重重地点点头。
“啊切!”
徐瑶打了一个喷嚏,吸吸鼻子,将碗筷放在了灶上,对严邵道:
“好!有志气!那就麻烦你洗碗了,我去老师家了。”
“嗯?”严邵如今吃穿都靠着徐瑶,自然的承担起了家务,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摸鼻子的徐瑶。
“你感冒了?”
“嗯,又不是什么大事。”
徐瑶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手中抱着的是用布包裹着的书,来到严邵面前,道:
“午后,有时间还去买些米来,家里似乎没多少米了。对了,还有将这份稿子送到邮局去,寄到上海。”
接着掏出了三块银元,按着当时的物价,这差不多够一个五口之家是十天的伙食了,严邵接过钱,答应了下来。
“稿子?你写的?”
“嗯,换些钱,维持生计用的。”
严邵好奇地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有笨拙的毛笔字书写的,繁体字他看不大懂,只能依稀辨认出极个别的字,看着徐瑶有些惊讶。
“竟然还可以这样?写小说!我怎么就没想到!”
“你一会帮我邮寄到上海的《月月小说》,我先走了。”
严邵还打算多问两句,徐瑶早已背上了挎包消失在门口,严邵顿时对徐瑶刮目相看,从而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同样是穿越,人家就能混得这样好了。
严邵将徐瑶交代的事情办完了之后,回去的时候,徐瑶已经回来了,正在练习毛笔字,一笔一画极其认真,严邵将买来的大米放在地上。
徐瑶放下手中的笔,对严邵道:
“我白天看你似乎不太认识繁体字,以后我教你吧,毕竟我不可能一直养你。”
徐瑶说得太过直白,燥得严邵红了脸,可偏偏徐瑶说得又是事实,不过为了今后能生活得更好,严邵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点头答应了。
自此之后,徐瑶每晚都会化一个小时教严邵读书识字,徐瑶有时候也会感慨,严邵比自己运气好多了。
自己当初可是直接从《诗经》开始背的,最开始还曲雅先生念一遍,她用笨拙的拼音标记了,然后自己回来背的,这样持续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她才差不多将大部分常用的繁体字认完了。
有时候,她常常觉得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若是以前,她怎么都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可以这样好学,可如今她不仅做到了,而且似乎做得还不错。
“先生,这是你以前写的吗?”
柳素颉看了一眼徐瑶手中的书,点点头,这对于他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满腔抱负的有志青年,谁能想到此后一步错,步步错。
“先生,真的是您写的?真的是太……太令人意外了!”
徐瑶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笑意盈盈,全身上下都带走笑意,更何况是这样令人意外地发现,更是高兴的转圈圈。
柳素颉侧眼有些奇怪地看着徐瑶,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篇文章怎么就叫人兴奋成这样了!往日就是读到《诗经》《楚辞》中的名句也未见她这样过。
“你先别转,转得我头晕,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高兴?”
徐瑶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抱着那篇文章,向先生解释时,嘴角都是上翘的,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
“《资本论》!竟然是《资本论》!先生,您竟然看过《资本论》!”
柳素颉没有否认,只是他还是不难明白不就是《资本论》吗,至于高兴成这样吗?不过他明白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大多数无政/府主义的信徒,难道说徐瑶也是的?
“你信奉无政/府主义?”
“无政/府主义?不信。”
徐瑶有些奇怪,这跟无政/府主义有什么关系?无政/府主义?那是什么?完全不了解。
“那你信奉什么?”
徐瑶原想说马克思主义,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想来应该是时空对她们穿越之人的禁制吧。她们只是历史的旁观者,是没有资格改变历史的。想到这,徐瑶的眼神难免有些落寞。
“我不懂这些,只是觉得无论是什么主义,只要能够救国于危难,就是好的主义。”
徐瑶的话质朴,却在无意间像一把尖刀插在了柳素颉的心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这半生,干过革命,受过欺骗,走过错路,可他想救国救民的想法却从未变过。
帝制又如何?无政/府主义又如何?共和制又如何?只要他最后能够救国,什么主义,什么道路,还重要吗?不都是拳拳赤子心吗?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却发现自己看得还没有对方通透,柳素颉发现这个姑娘和他所见过的那些人全然不同,她活得通透,心中似乎一直有着一股信念,这股信念使她在任何时候都是明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