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声音渐冷,带着几分讥嘲。
“父皇子女众多,我并不是最起眼的,及笄后也定了亲,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便要出阁。可是我与成美年龄相仿,所以王昭仪试图劝说我的母妃,让我替成美和亲。我母妃自然不愿,可王家太过强大……我们斗不过,绝望之下想到了私奔。”
怀真目瞪口呆,只听元嘉苦笑了一声,惨然道:“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在世家大族面前什么也不是,所以我又被逮了回来。”
“他们害死了我腹中胎儿,又以母妃的性命要挟。那时父皇早已驾崩,我母妃不过是众多普通太妃中的一个,她气不过,便悬梁自尽了。”
想到惨痛的往昔,她牙齿咬地咯咯响,饱满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可是看到怀真惊愕的样子,却又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婉媚一笑道:“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我并非怨天尤人之人,只不过你既问起,我便没打算相瞒。”
“姑姑……”怀真挨过去轻轻环住了她的肩,叹道:“我们同病相怜呐。”
元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比我命好,我父皇恐怕根本记不起我们母女。”
怀真哑口无言,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父皇,他们父女一直未曾和解。
元嘉垂眸望着她问道,“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辛谧有个姐姐葬在秀嘉身边,她想去祭拜却苦于没有机会,你明日去崔园可否带上她?”
崔园又叫崔后园,是本朝开国皇后崔娘娘与卫武帝和离后的故居。
据说崔娘娘生前喜爱花木,所以独居的十多年里将宅子建成了一座极其宏大的园林,死后便葬在其中。
武帝驾崩后,她被移到帝陵合葬,空出的墓穴后来经改建成为阳平长公主坟。
据说那里风水极佳,因崔娘娘生平颇为传奇,她本是前齐末代皇后,后又成为大卫开国皇后,按照民间说法便是天生凤命福泽深厚。
太宗年间陆续有五位公主葬入其中,慢慢地崔园就成了大卫公主园寝。
本朝太宗皇帝为崔后所生,他继位后为了扶植母家,册封舅父崔佑为世袭罔替庆阳王,令其镇守冀州。
那便是庆阳崔氏的前身,而崔晏则是初代庆阳王的六世嫡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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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如今只能有一名女官随行,若带了辛谧便不能再带萧漪澜,她对萧漪澜心存芥蒂,正好不愿她相随,便欣然应允。
“小事一桩,交给我好了。不过……”
她略有些犹疑,崔园也是她的埋骨之地,想想竟有些忐忑,“我许久没有出宫了,心里有些不安。”
元嘉极为感激,抚着她痩峭的背柔声道:“别怕,我会托人暗中照应,保证让你毫发无损的回来。”
怀真直起身,好奇地追问道:“谁?”
元嘉抬起手指戳了戳她颊边梨涡,摇头道:“我此刻也说不上来,羽林儿郎成千上万,我哪里知道他会指派谁?”
怀真从这句话中嗅出了暧昧的气息,立刻激动起来,缠着元嘉不停地追问。
元嘉自是不肯说,怀真心痒得厉害,索性开始瞎猜,“能调动羽林军,显然官阶不会低。至少也是个四品中郎将吧?”
元嘉懒洋洋地靠在隐囊枕上,笑着摇头道:“我不会说的。”
怀真不依不饶道:“总不会是卫将军吧?”
左右卫将军,掌宿卫营兵,职位非同小可,而元嘉回朝短短数日,不可能这么快结交,除非是旧相识。
元嘉拢了拢肩上的披纱,笑着起身走向内室,怀真忙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她打开妆奁,从中取出一条项链递了过去,郑重嘱咐道:“明日出行时戴上它,自会有人照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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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梳妆时,素娥发现怀真颈上戴着一条古怪的项链,铁灰色丝绳上穿着几颗奇形小彩珠,中间坠着一块绿莹莹的翡翠,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只精雕细琢的狼头。
这条项链异域风格很明显,想来是元嘉长公主给她的,她便没有多问。
而且今日去崔园,大家都穿肃穆低调的礼服,因此即便戴了一条灰扑扑的项链,也不会显得多突兀。
怀真匆匆用过膳,正在漱口之时,萧漪澜进来禀报,说元嘉长公主的女官辛谧来了。
她就着素娥手中棉巾擦了嘴巴,招呼道:“快请进来,我答应今日带她去崔园祭拜姐姐。”
萧漪澜困惑道:“她是元嘉长公主身边的人,论理也该由元嘉长公主带着去。您有禁令在身,如今出行只能有一名女官随同,若她去了,那我岂不是去不了了?”
怀真转过身,笑嘻嘻地抱住她手臂娇声道:“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劳心劳力忙前忙后,肯定累坏了,这两天就留在宫里好好歇息吧!”
“可是……”萧漪澜刚开口,怀真却已起身迎了出去,就见一个气质端方的中年女官款步走了进来,正是辛谧。
“劳烦公主了。”辛谧屈膝行了个礼,怀真忙笑着拉她起来道:“举手之劳,辛姑姑无需挂怀。”
“公主若是准备就绪,咱们就走吧,要先去长秋宫觐见皇后,然后再一道出宫。”辛谧道。
“皇后也去?”怀真下意识问道。
辛谧点头道:“是。”
怀真心头蓦地涌起不好的预感,她努力蹙眉回想,脑中却是一片模糊,完全想不起与成美有关的任何事。
成美早已出阁,且长秋宫与春和宫势同水火,因此并无多少往来,她甚至记不起成美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辛谧见她失神,以为她想不通为何皇后会给女儿上坟,便解释道:“今日是大公主谭祭①,要做斋醮、行三献礼。届时宾客如云,大公主的姊妹兄弟和子侄辈都要到场,帝后乃万乘之尊,又是长辈,的确有些于理不合,可大公主是皇后的亲骨肉,她想去亲自吊唁也无无可厚非。”
怀真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回头命萧漪澜将备好的祭品着人送到宫门口,然后便在辛谧和两名宫女的陪同下往长秋宫去了。
今上有七子三女,大公主成美、二公主抱善、四皇子鲁王和六皇子燕王皆为当今皇后所出。
少年早夭的昭德太子与二皇子德王为前皇后杨氏所出。三皇子齐王为张容华所出。
五皇子体弱,常年缠绵病榻,虽已及冠却依旧住在宫中,生母为低阶女官,是由沈美人抚养长大的。
七皇子生母不详,却养在太后膝下,因此虽未封王,但前途却并不比兄长们差。
怀真是兄弟姐妹中最年幼的,也因此承受了父皇最多的偏宠,以及手足们的嫉妒。
到了长秋宫外,便有宫娥迎上前来,“奴婢见过三公主,陛下此刻正在寿安殿同皇后娘娘叙话。”
怀真脚步不由微顿,她回来近乎一月,但因刻意逃避,所以并未和父皇打过照面,此刻他既在寿安殿,想来是躲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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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身后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
怀真忙回过身,看到一个素服玉冠的少年在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哈,还真是你?”少年抬手,示意随从们止步,随后慢悠悠踱过来煞有介事地打量着她。
“奴婢见过七殿下。”宫人们纷纷行礼。
怀真与李晄(huǎng)年龄相仿,仅差了半岁多,但却并无多少深交。
听说他们幼年时但凡碰到一起就闹得鸡飞狗跳打得难分难解,不是李晄扯乱了怀真的头发,就是怀真咬破了李晄的脸。
每次去长信宫给太后请安,乳媪秦姑都命人将怀真好生看护着。
太后驾崩之后,李晄依旧住长信宫。
但怀真不喜欢他的阴阳怪气,所以甚少去找他玩。
而且她自幼就明白,兄弟姐妹们不会真心喜欢她,因为她霸占了父皇最多的宠爱。
她也不会喜欢他们,她只会真心的爱父皇和母妃。
想到父皇和母妃,她心头顿时一痛。
“见过七皇兄。”她此刻不想进殿,乐于被他绊住脚步,所以漫不经心地行礼,连正眼都懒得瞧。
李晄果然动气,扯住她的袖子道:“神气什么?”
怀真抽回袖子,斜睨了他一眼,用另一只手轻轻掸了掸,眼看着李晄脸都绿了,这才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一声哼,抬脚就要走。
李晄气急,闪身拦住她恶狠狠道:“臭丫头,站住!”
怀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想做什么?”说着猛地推了他一把。
李晄冷不防一个踉跄,好容易才稳住身形,气急败坏地扑过来揪住她耳朵道:“让你长长记性,不要目空一切,尤其是这种时候,我可是兄长。”
怀真耳朵被揪得生疼,不觉面红耳赤眼泪汪汪,伸手过去抓他的脸,咬牙切齿道:“兄长?你也配?你算哪根葱,啊,臭老七,放开我……”
李晄向来自视甚高,因为自幼养在太后身边,便觉得自己比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高贵,怀真这句话踩到了他的痛脚,当即狠狠捏住她的肩往下按去。
怀真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很久以前打架他也是仗着比她力气大,按着她的肩直到她坐倒在地哭着求饶才肯罢休。
她不愿服输,抬脚便攻他下盘,一面用手抓扯他的发冠。
①谭祭,即三周年,俗称“除服”,祭礼极为隆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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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