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安静地落针可闻,因为他们如今才发现,燕家的大小姐,和他们似乎有一种隔着云端的距离。
这样的女子,岂是凡尘俗世所能容下的?夫妻俗礼,对她来说聊胜于无。
她是那注定要翱翔于九天的凤,不会因为任何俗人所停留。
世子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变化莫测,有愤怒、有羞恼、有诧异、有怨恨,最终只剩下恐惧与震撼。
他好似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他咬了咬牙,愤愤地转身离去。
跟着他一起来的小厮们,急忙抬起聘礼跟上他。
围观的人群愣了许久才回过神,然后一哄而散。
“嫆嫆,你怎么来了?”燕执安问道。
“不是爹爹派人...”话说到一半,燕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是啊,燕执安那么爱他的女儿,遇到这种事情他只会一个人抗下,又怎么会通知女儿速速回去呢?
所以那个小厮,是侯府世子的人。
“唉,都过去了...”燕执安心疼地摸着她的头,“我们的嫆嫆,长大了。”
“我们的嫆嫆这么好,将来不知道要便宜哪个臭小子。”沈月温柔的神色中又带着一丝伤感。
“不想嫁人就不嫁,爹娘又不是养不起你。咱们燕府,有钱着呢。”燕执安笑着道。
“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歇一歇吧。”沈月心疼地道:“这两天为了办案来回奔波,肯定累坏了。”
“唔...”燕嫆有些惭愧:“可是那个案子如今还毫无头绪,我准备去泉山中找找线索。”
“急这么很做什么?反正死了的人又救不活。”燕执安最见不得自己的宝贝闺女累着,“你的内伤还没好呢,多休息休息。等到用完晚膳,爹派人叫景公子陪你一起去泉山调查。”
“有他在,爹也放心。”
燕嫆:......
急,该怎么让她爹看清那个疯子的真面目?
燕嫆只能心如死灰地向自己卧房走去,脑中已经计划出了一千种刺杀疯子的方法。
忍不下去了,真的。
她这就去准备一把淬毒的匕首,等到今晚与景云川在泉山一起查案的时候...
嘿嘿嘿。
希望天道保佑,让她成功杀了疯子,完成救世使命。
今日燕府门前的那些事,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成为了众人饭后茶余热聊的话题。
燕嫆边在屋子里调试毒药,边听秋菱在身旁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
“小姐,您如今在长安城可算是出大名了,百姓们快把您夸到天上了!”秋菱欣喜若狂地说着。
“哦。”燕嫆神色不变,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小姐,您难道不开心吗?”秋菱发现自家小姐依旧如往常一样平静,面上毫无喜色,不由地纳闷。
她倒是也想开心呢,可是如今这疯子还在身边晃荡,这让她哪能开心地起来?
燕嫆边研磨着毒草边应付道:“嗯,开心。”
秋菱不懂修行也不通医术,自然不知道燕嫆手中拿的是剧毒之物,只当小姐在调配寻常药草。
“小姐,您是不是还在忧心无人敢向燕府提亲?”
燕嫆的动作一顿。
这丫头想到哪里去了?
“小姐您放宽心,经过今日一事,您的美名已传遍长安,侯府世子失魂落魄离开的事实也已人尽皆知。今后啊,向小姐提亲的人恐怕要踏破燕府门槛了!”
燕嫆:......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
*
酉时下刻,燕嫆用完了晚膳,正在更换衣物,等着景云川来燕府接她同去泉山。
她换了一套方便行动且足够保暖的绛紫色百褶裙,之所以选择绛紫色,是因为这种颜色可以很好地融入夜色,让她的动作不至于太显眼。在她准备偷偷捅景云川一刀时,能够尽量降低景云川的注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勇敢乐仙不怕困难!
燕嫆尽力让自己的情绪趋于平静,终于在漫长且寂静的煎熬中,等到了景云川已到燕府门口的消息。
他来燕府的时间正好是刚到戌时,分毫不差。
还怪守时的。
燕嫆从府内牵了一匹棕马,与景云川并驾齐驱地驶向城外泉山。
一路无言。
到了泉山脚下,景云川先开口道:“小姐想怎么查?”
“徒步在山上走一圈碰碰运气吧。”燕嫆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在一棵树上。
景云川点了点头,将白马与燕嫆的马栓在一处。
然后,燕嫆就见她的马啃了景云川的白马一口。
燕嫆:......
紧接着,又啃了一口。并把头在白马身上蹭来蹭去。
燕嫆:她现在很想一巴掌拍死这头丢人现眼的蠢马。
“你的马发情了。”景云川不带情绪地看着她的马,淡淡道。
“呃...景公子真博学。”燕嫆皮笑肉不笑地夸赞。
景云川:“可惜我的马也是公马。”
燕嫆:...兄弟,这种事情能不能不要说的这么随意?
“为它吹一曲吧。”
朦胧的月色下,燕嫆似乎瞧见景云川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她愣了一下。
这疯子连屠戮人命时都无半分怜悯,竟然会在乎一只马是否因发情而难受吗?
真是疯了。
“好。”燕嫆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应道。
她拿出白玉笛,只吹了几息,马儿就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清心寡欲。
曲毕,燕嫆收起笛子,抬步向山上走去。
她想到自己今晚的计划,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景公子可以走在前面吗?我...有点害怕。”
只有景云川走在前面,她才有背后捅刀子的机会。
“可以。”景云川没有半分迟疑。
因为不在乎,所以无需迟疑。
燕嫆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二人渐渐深入泉山,一路静默。就在燕嫆以为这种尴尬的气氛会继续无限地持续下去时,景云川竟破天荒地开了口。
“今日在伯府,我发现了一个线索,可能与案件有关。”他的声音依旧是平静而淡漠的。
“是什么?”燕嫆认真了起来。
“世子妃,是妖。”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清晰地散入夜风中。
“什么?!”
比起景云川的平静,燕嫆显得有些激动了。
她是真的很惊讶。世子妃,怎么可能是妖呢?
燕嫆心思一动,问:“是妖物假扮了世子妃吗?”
有些种类的妖可以幻化出不同的脸,若是想偷梁换柱假扮一个人,十分容易。
“她本来就是妖。”景云川道。
“这么重大的消息,这么关键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燕嫆的声音中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埋怨。
毕竟若是伏祟阁早些得到这个信息去把世子妃拿下,现在说不定已经审完破案了。
景云川静静地看着她,将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细小情绪尽收眼底。
他心中清楚,燕嫆鲜少在他面前流露出内心真正的情绪,平日里不管是故意做出的微笑,还是刻意维持的冷淡,都是在掩盖内心对他的排斥与提防,亦或者说,是厌恶。
他并不意外,也根本不在乎燕嫆对他的态度。
景云川并没有为自己解释,只淡淡道:“抱歉。”
燕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没想到,他这般不近人情的人,竟然还会道歉。
“你和她...”燕嫆忍不住问道。
“她希望我保密。”景云川道:“念在萍水相逢,我答应了一半。”
“一半?”燕嫆有些疑惑。
“我会对除你之外的其他人保密。”
燕嫆的脚步顿了一下,“为什么唯独告诉我?”
“我没想过要瞒你。”景云川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复杂到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疯子说起谎话,果真是面不改色。
这话说的还怪好听的嘞。若她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说不定还真被他的“真诚”打动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燕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迅速让自己分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继续凝神思考着背后捅刀子的事。
今夜月黑风高,宜杀人。
燕嫆稍稍加快脚步,让自己离景云川的距离近了一些。
隐在袖中的手握紧了匕首,手心因紧张渗出了一层薄汗。
燕嫆粗略估计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以及匕首刺入的位置,稳住心神,不带情绪地开口说话吸引景云川的注意:
“景公子,我有个疑问想...”
话音未落,燕嫆就突然出手,以最快最狠的方式直刺景云川的后心!
就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景云川突然动了!
他的身形一闪,迅速掠向一边!
燕嫆大惊之下一个踉跄,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匕首也直直地插入了土中。
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她真傻,真的。她想杀他,本就如蚍蜉撼树,实力悬殊至此,根本不可能实现。
这下全完了,那个疯子一定会如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灭了她。
看来她要救世未半而中道崩殂了。对不起天道,让您失望了。
燕嫆悲极生乐,觉得似乎还是有个好消息的。
好消息:那个疯子杀人素来干脆利落,所以她在死前根本来不及感受疼痛。
就如前世在仙界被他杀死的那次一样。
一点都不疼。
想到此处,燕嫆突然不那么紧张了,甚至生出了一丝释然。
她保持着摔倒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任人宰割。好似一条砧板上的咸鱼。
她能感觉到,那个疯子正转身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