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脚臭王者
广播里国歌声奏起,一屋子人面朝黑板,上面有块塑料泡沫质地的五星红旗。
上小学的时候,大家还算听老师们的话,个个歌声嘹亮,好比鹦鹉嗓。
等到了初中,唱国歌莫名成了一件大家羞耻且难以启齿的糗事。
每个人分外有默契,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嗡嗡学着夏天的蚊子在叫唤。
“礼毕,请坐。”
没等指令下达,所有人懒洋洋坐下。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依次有请了初一新生代表,年级主任,副校长,以及校长挨个儿讲了讲咱们新学期新开始的美好展望。
一顿噼里啪啦夹带B市口音的催眠曲下来,能依然昂首抬头撑起半张脸的人,那都是像革命先烈一样的人物。
林染眼皮松懈,快不行了。
她做了个深呼吸,想让新鲜空气灌入她混沌的大脑。
嗯?空气新不新鲜另说,一股酸爽味迎面冲进她的鼻孔。
林染第一反应,就是哪个缺德鬼,大早上吃了韭菜馅的大包子。
顺着气味散发而来的路径,林染一路向下看。
最后追踪到苏政脚上的那双运动鞋,乌漆嘛黑,像是昨天在水坑里大玩泼水追逐战留下的证据。
林染看看鞋,又看看他,来回看了三次,本人无动于衷。
林染:“……”
大哥,求您下次来上学换双干净点的鞋来好吧。
苏政坐得正,看都不看她一眼:“林染,你再看我,我可要收钱了。”
噗嗤——
敢问您是哪位仙女下凡,惊艳四座了是不是?
这话从脚臭王者苏政嘴里说出口,变了不止一个味,混合教室里紧闭闷沉的气流,熏得林染忘了要说啥。
“苏政,你晚上洗脚吗?”林染终于想起了她要说的话。
后面那两位不认识的朋友,互相交换个眼色,深表赞同地点点头,幅度不大,但林染瞧见了。
都是一群被苏政臭脚荼毒的无辜受害者。
苏政脸一红,黑赤赤的,只怪林染说话的当口时机太妙,就卡在“今天的升旗仪式到此结束”这儿,班里其他同学估计都能听到个七七八八。
以前林染不这样,她天天闻着脚臭,神经中枢早就和苏政一样适应了。
而且林染特别能忍,苏政不把她逼到一定程度,她都不会发火,更别说这么大声跟他讲话。
老金坐在讲台上,自然也听到了,他咳了咳:“林染,出来一下。”
谈话地点就选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老金扶正自己的老花眼镜,惬意地找了个舒适的靠姿,堂而皇之地倚在栏杆上。
林染站直了身,比老金还要高点。
外面比里面凉快,出来透透气不失为一种不错的待遇。
老金面露失望,他一直觉得林染不是个,会嘲讽同学的乖孩子:“你怎么这么说自己同学呢?”
把林染和苏政安排在一起,当初就是老金的主意,他知道林染从换座位以后就不满意这次的调动。
而班里看不惯苏政的人不占少数,但没人敢怼他,因为他和班主任老金有关系,老金是苏政的亲舅舅,皇亲国戚的身份,没人敢说他。
不止如此,苏政虽然没担任班级干部,毕竟他那点成绩也评不上任何干部,所以老金特地赐了他一个“秘密特.务”的身份。
简称“打小报告”。
一开始没人知道苏政是那特.务,后来班上但凡发生点什么事,老金永远一手知道,大家才开始怀疑到这位“皇亲国戚”头上,经李维维一查,果不其然。
之后,李维维带头给苏政起了个新外号,“苏公公”。
生动形象,毕竟以前宫里的老太监不也时时刻刻在老皇帝跟前禀报这禀报那的么。
本来苏政人缘就差,加上“苏公公”的头衔,班上跟他玩得好的人几乎为零,难得有一两个想拍老金马屁的学生,借助苏政,能捞点好话。
老金受苏政他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帮忙安排一个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坐他大外甥旁边,以此激励和帮助咱们苏政提高学习成绩。
于是,林染从戴家凯前面的位置搬到了现在的“宝座”。
然而,此刻的林染并不知道这中间还有那么多曲折又有意思的故事。
她只知道苏政的脚丫子,是真他.妈.的臭。
林染这人别的不会,就是喜欢说实话:“金老师,您要是闻到了,您就能体会到我的感受了。”
感同身受这件事吧,一两句话它解释不清。
再说升旗仪式也结束了,那就算是下课时间,她跟她“可亲可爱”的同桌好心提一个建议,不过分吧。
老金皱了皱眉:“那你可以私底下跟他说,这样让他多难看。”
林染:“……”
这个班主任怎么回事。
处处维护这个苏政,林染都听不下去了。
您康康我,我才是您手上熠熠生辉的王牌学生,他个脚臭王者还有脸了。
说完这件事,老金开始就这个情况升华他的教育主题,那些什么因为同学之间的一句话而被孤立起来的人,最后搞到跳楼自杀的案例数不胜数。
风轻轻地吹,从林染的左耳灌入右耳,和老金的话一起,随风远逝。
林染不再看着老金,她眼神飘远,望到走廊尽头,一抔紫毛尤为醒目。
少年无视纪律,校长在广播里讲什么,他叭叭在底下模仿什么,王老师忍无可忍,一把拉他出来罚站。
别人的罚站固定在一个地方,少年不一样,时而窗台上靠一靠,时而栏杆上仰一仰,悠闲自在,不受他人叨扰。
走廊另一头,一个老头背对着赵小关,老头嘚嘚嘚苦口婆心,却没发现女学生已经没在听他说话了。
赵小关眯起眼,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个女生的脸。
风抚过脖颈,两只马尾辫乘风扬起,赵小关只看得到这些。
想来,应该是同道中人。
*
语文课下课,同学们怨声载道,是时候要上交暑假作业了。
苏政抓住林染的本子抄得起劲,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拍下苏公公的“犯罪”证据,给老金看看,他像是被孤立后会去跳楼的脆弱少年吗?
“ABCAD CCDBA”
苏政再抬头,一只手从中拦截,二话不说拿走了林染的暑假作业。
苏政仰起头:“还没抄完呢!”
嘿,还挺理直气壮。
小组长李佳航侧过头,他正在最后一桌收作业。
苏政一脸疑惑,量李佳航也没这个胆子,他抬眼,像个地痞一样拿着作业本扇风:“戴家凯,你什么意思?”
言下之意是让他识相点,把林染的作业快交出来。
戴家凯见怪不怪这个人抢占林染作业的事,他手上另捧了其他三组的语文作业本,原来他是语文课代表,林染想。
戴家凯这个人吧,声音是真轻,发脾气也听不出有情绪:“你抄作业还有理了?”
不过同样是1班的男生,林染后面的那位就唯唯诺诺,连说苏政脚臭的勇气都不配拥有,而戴家凯一身正气,眉宇间油然生出一股子蜘蛛侠拯救苍生的正义之感。
还别说,戴家凯的形象一下子在林染心中up了N个高度。
苏政歪理叭叭地:“我那是借鉴,你哪只狗眼看见我抄了。”
戴家凯:“那你有本事现在拿着作业本跟我去班主任那里当场对质。”
林染不禁想为他竖个大拇指,瞧瞧人家,懂得翻身农奴把歌唱。
苏政还真不敢,要是被他舅知道他没写作业,指不定又捅到他妈耳朵里,为了不掀起家里这场没必要的腥风血雨,苏政这把认栽。
他骂了句脏话:“妈的。”
林染撇嘴,苏公公说不过就骂脏话,素质也就这样了。
虽然他们抢的是林染的暑假作业,但当事人风轻云淡,似乎不甚在意。
戴家凯翻好封面,偷偷瞥了林染一眼,她双手抱起,像个看戏的。
以前,他们两个经常上下学,林染一开始没说过苏政的事,因为厌恶,提在嘴上都嫌恶心。
但苏政故意挑衅她的事情越干越多,林染虽然选择忍气吞声,但还是没忍住跟戴家凯随便抱怨了一句。
林染说:“苏政这个人脑子有病。”
戴家凯追问她原因时,林染没再补充。她只是吐一时之快。
那个时候很流行骂脏话,林染其实不爱听也不爱讲,但在李维维和苏政的耳濡目染之下,她学到了一个新词“逼”。
一次,林染和林柒柒因为看电视谁拿遥控的事吵了起来,林染话说得太快,直接对着妹妹道:“林柒柒你这个逼。”
啪———利落干脆
杨芬上来就给了林染一记耳光,那是林染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挨妈妈打。
“谁让你骂人的?”
“你跟谁学的?”
林染性格坚.硬,不像妹妹时不时掉眼泪,但她那天满肚子委屈,她呜咽地抽泣着:“我们学校都这么说的。”
流行嘛!为什么不可以讲?
杨芬皱紧眉头,觉得自己下手太重,她声线放低,耐心地告诉林染:“女孩子不能说脏话,他们讲是他们的事,但是在我们家,就是禁止。而且你刚才还对你妹妹说那样的话,你让妈妈听了多寒心。”
林染哭红了眼,但眼泪不再落下来,那一天,她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再也不能说脏话;
二是林柒柒的眼泪是真的多。
看见林染挨打,林柒柒愣在原地,她踮起脚摸了摸林染的下巴,把遥控器递到姐姐手里。
虽然她压根听不懂那个“逼”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在她往后的成长岁月里,一次都没有说过那个字。
杀鸡儆猴的威力太过震撼,吓了林柒柒十好几年。
所以到现在,哪怕林染再生气,她最多只会说那个人“有病”而已。
叮——叮——咚——咚
第二节上课铃打响。
林染上了个厕所回来,“让我一下。”
苏政偏不让,这是他惯用的恶作剧,他喜欢看林染生气到整张脸憋红的窘态,然后等任课老师快进教室的时候,他再放林染进去。
这招好就好在,既可以让林染被老师误会是迟到,又可以让他自己全身而退。
可是这次,林染脸没红。
她指着苏政问了第二遍:“你让不让?”
事情发展好像没按原来的方向进行,苏政稍露迟疑,但男生的面子摆在上面,此时他不能服软。
苏政坐如泰山,扮了个鬼脸,“就不让怎么样?”
呵,很好,这个脚臭王者成功把林染一天的愤怒都积攒到一块儿了。
她左手用力一推,被苏政整整齐齐摞了一山堆的语文数学英语音乐美术政治科学还有一大堆练习本哗然掉了一地。
苏政愣了一下:“林染,你扔我书干嘛!”
没人帮他捡,苏公公只能离开座位一本本把它们拾掇起来。
趁他离开,林染面无表情,迈开腿,借过他的座位回到自己位子上。
欺负我姐是吧?老子跟你没完。
赵小关:哟,也被赶出来,同道中人啊
林染:我们不一样,谢谢
P.S.林染指着苏政道:不好意思,我姐只能我欺负,你不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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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