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等白郁回到小木屋的时候,黑发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家伙连被子都不帮忙叠一下,还顺走了他一套衣服,他穿得下么。
白郁扶了下额头,无奈地拎起薄被,三两下叠起来,他现在由衷地觉得自己想加入银月佣兵团的想法有问题。这里边得是啥人啊,别是一群白眼狼吧。
早知道应该答应对方邀请的,还能走个内部通道。络腮胡告诉他,银月在佣兵协会发了公告,一个月后会在雷顿城北边的听风山谷招收新成员,这份公告面向所有城池,并且是个价值十个金币的付费消息。
可想而知发出这个公告的人有多傲慢,距离最远的西北诸国即使花大价钱走传送阵也要十五天,然而络腮胡告诉他,银月已经十几年没有招过新人了,门槛极高,这个消息几个小时间便点燃了佣兵协会各个驻地,截止至今晚,已经卖出了数万份。
光卖消息就赚了数十万,并且这个数字还在涨,这才是人生赢家啊。
风水轮流转,这句话用在白郁身上正合适。
就在几天前,这个所谓“门槛极高”的佣兵团成员,低三下四(并没有)地邀请他进去,而他义正词严(也没有)地拒绝了。
所有人都以为银月把时间设定在一个月后,是想等更有潜力的人赶过来,连白郁也这么想。
往后的日子里,白郁一如既往过着他的生活,直到某天他发现小酒馆挂上关门的牌子,他挂念的那对父女不见了踪影,随后他摇摇头回家,继续学着他的药剂。
事情发生的时候白郁正翻着笔记本,同那位菲尔德斗智斗勇。
【我照着你说的做了,接下来有什么指示?菲尔德先生。】礼貌中透着一丝敷衍。
这一次笔记本上的回复很慢,白郁耐心地等着。
【……真的吗?】
【当然,你说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我想,今后我们也不会有什么瓜葛。】
【……】
【有什么问题吗?】不知是不是白郁的错觉,对方似乎不想回答他。
【不,没事。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待在家里,等一切过去。】
【那个人会杀了我吗?你说过的,他会害死我,我有点害怕。】年轻人微微一笑,继续写,写到后半句唇角越发上扬,跟他写的内容半点不沾边。
【……】
【菲尔德先生?】
【……】
熟悉的沉默方式让白郁莫名想到一个人,但他还没来得及抓住流转的思绪,就听见了木屋外跑动的脚步声,他皱起眉头把东西收好,还没忙完,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有人争吵有人叫喊,还有推搡拉扯的声音,年轻人把笔记本塞进腰间,三两步走到门边,推开门,栅栏外莫名多了数十个别着刀剑的壮年人,有些穿着明显不是雷顿城的佣兵。
白郁皱着眉合上门,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顺着这些人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有个小斜坡,那边站着一群穿着法师袍的人,定睛望去,坡顶站着一个金色卷发女人,看上去是那群魔法师的头儿,她像不长骨头一样,歪着脑袋趴在另一个健壮男人肩膀上。
这些人是来干嘛的?
“发生了什么事?”白郁走到栅栏边上,找了个稍微眼熟点的佣兵问道。
“墨菲接下了膝行之爪的委托,这玩意消失这么多年,原来在雷顿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对方头也不回。
你是本地人吧,哪有这样吐槽自己老家的。
话说膝行之爪是什么?白郁念叨完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都不知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人吗?”对方语气惊讶,但还是好脾气地解释道,“据说是加西亚王室最后一位女王的右手,她死后躯体消散,所有魔力都集中在这只手上,但是也没证据啦,因为悬赏已经挂在佣兵协会很多年了,它太能跑了。很多传奇佣兵接了又取消,还没人能逮住它。”
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继续追问加西亚王室又是什么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出来了!它真的在这里!”
话音刚落下,人群下意识抬头望向森林深处,只见一道银光腾空而起。
紧接着一只白得发灰的手突然张大,虚影笼罩在半空中,那的确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的手,指甲呈尖圆弧形,光洁整齐。它捻起兰花指,指尖快速滑动做着各种手势,最后高高抬起,让在场的所有人莫名能感受到它的愤怒,指节戴着的碧绿戒指闪烁着强光,直直冲向森林的某个角落,随后一道破空声闪现,一把银色尖刀猛地出现。
“噌——”
尖刀闪烁着刺目的银光朝膝行之爪攻去,随后一个黑色身影拔地而起,剑锋相对的瞬间几道光线从他掌心挥出,轻而易举地落在爪子周围,顷刻间便形成了包围圈,那魔物似乎是感觉到不安,定在原地片刻后手心朝上,几秒的时间里便长出薄薄的鳞片。
坚硬的鳞片轻而易举接下尖刀的攻击,三两下把它弹出去,随后魔物的手腕处飞快长出红红绿绿的藤蔓,急速盘踞在周围的银光之间,似是想要突围。
它对面的人像是没看见一样,尖刀打了个转又迅速回到他的手心,毫不犹豫挥刀砍出一道锋芒,魔物避之不及,伴随着骨肉撕裂的声音,魔物黑色的鲜血喷涌而出,喷泉似的散落下来,在场所有人不知觉往后退了好几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腥臭的液体。
骚动惊醒了整座森林,平日里只在深处生活的魔兽们发出带着震怒的吼声,叫声此起彼伏,但不巧,今天恰好不少人齐聚在这里,不泛某些强者,很快嘶吼声就掺进了痛苦和恐惧,变成哀嚎。
顶上的一人一手更加不在乎。
白郁莫名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对战中的一人一手又加快了速度,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他们的动作,他只能和众人一样呆呆地看着两道身影在半空中不断交锋。
“加西亚王室曾经跟龙族通婚居然是真的。”刚刚回答白郁问题的佣兵摸了摸下巴,“刚刚的是龙鳞吧,跟学院书上的图片好像。”
他的话拉回了白郁的思绪,他问出了刚刚没来得及说的话,因为旁边这个人看上去真的挺有文化的。
佣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没上过学吗?看样子不像啊?”
白郁:“……”重生之在西幻大陆当文盲。
年轻人面不改色地瞎编:“没办法,以前碰到了人渣,被他骗光了钱,所以……”他话没说完,就已经够眼前的人脑补了。
对方恍然大悟,给了他几个同情的眼神,解释道:“很久以前西北诸国有个加西亚公国,他们就住在龙岛旁边,传说这个加西亚王室每一任国王都能得到龙的青睐。”
“龙这种生物嘛,传得神乎其神,什么传闻都有,不过大家都没见过嘛。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物种会有感情。所以当时也有传闻说加西亚王室精通爱情魔法,能蛊惑龙族。西幻大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东西,谁知道真的假的。”
“去年倒是有一位自称荒野法师的人说自己会,最后好像也是个骗子,不过也很合理啊,真有这种魔法,那不得乱套了。”
前面的内容白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最后一句却让他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个形容怎么听怎么耳熟。
他干笑两声,正准备说点什么转移一下话题,天空中却在这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便是人群起起落落的惊呼,但声音却来自四面八方,白郁这才注意到今天的迷语森林格外热闹,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不知藏着多少人。
抬头望去,丝线状的银光缠绕着膝行之爪,从指尖到骨节,再到掌心、腕间,越缠越紧,直至每一寸肌肤都裹上了银色才停了下来,仅仅悬在半空中几秒便旋转着落到黑色人影的手心。
那人举着光球端详片刻,尖刀也在这时回到他的腰间,他没在原地停留多久,脚下一动,身影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在场认识他的人没来得及惊呼,不认识他的人没来得及震惊。
几分钟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从林中走出,腰间挂着银色尖刀,脚边浮着那个熟悉的光球。
他的步伐沉稳且缓慢,没发出任何声音,人群却下意识背后一紧,如摩西分海般迅速让出一条路。
白郁则愣在原地,直直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对方朝着他的方向越走越近,脚步不紧不慢,白郁能看见他脸上有两道血痕,估计是膝行之爪干的,除了魔物谁舍得打他的脸,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在月光之下更显幽邃深远,当然,如果里面没有盛着不耐和厌烦就更好了。
人可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
白郁以为自己的心情会等同于丢了一张价值八千万的彩票,失落且痛苦,又或者是没抱住主角大腿的后悔,但当这个人又一次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的内心同湖水般平静无波,偶尔泛起的一圈涟漪,带来点点酸涩,直把人心揉成一团。
年轻人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走过来,那道褐色勒痕依然横亘在他的脖颈间,白郁如今更加无法想象那是何人留下的痕迹。不同于大多数佣兵,他穿着黑色短打和长裤,脚踩深色暗纹皮靴,左耳挂着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吊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腰间别着刚刚那把锋利的刀,隐隐能看见刀面浮动着的流光和血气,同他的主人一样散发着野性。
对方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他的傲慢。
白郁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对方先嗤笑一声,眉眼尽是不耐:“让开。”
白郁:“?”
“……”
男人懒洋洋睨他一眼,薄唇轻启:“不长耳朵还是不长眼睛,要我请你?”
“……?”
白郁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对方好整以暇地把手按在刀柄上,随后指尖轻弹,一幅“有种你别动”的态度。
年轻人脑海里迅速闪过此人面色苍白,虚弱地躺在床上等他伺候的样子,愤怒、无奈、遗憾、难过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一句话。
白眼狼,纯的。
他冷笑一声,迈着步子走到旁边,给这位大爷让出一条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