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与三七 第4章 沉香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治疗后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的人是越来越胖，脖子和脸肿得不像样子；有的人是掉头发，稀稀落落的变成了地中海。

而孟三七做化疗后的副作用是每天恶心、吃不下饭，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就少了十斤。使得孟三七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瘦了，看着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看到她每天恹恹吃不下饭的这副样子，孟母更不乐意孟三七到处乱跑，恨不得把她关在玻璃罩里。

但架不住孟三七一意孤行，行动的也极为迅速。孟母拗不过她，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孟三七一点一点收拾好行李，跟在她后面，悄悄往行李箱里塞东西。

孟三七出发那天，是一个大晴天。

四月上旬已经到了可以穿单衣单裤的季节，但孟三七自从生病之后就格外怕冷，穿了一件灰色的连帽衫才觉得刚刚好。

孟三七对着孟家三人挥了挥手，进入检票区。硬壳似的火车票被剪开一个口又回到她的手里，她略略颔首，拖着行李箱走到火车前。

十七岁的小年轻孟田七正是那种就算冻死不会说还要装作很热的年纪，臭屁的穿了件黑色T恤就跑出来招摇过市，看得孟三七都替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四个人都没坐过火车，也不知道还有站台票这回事，只好眼睁睁看着别人的亲友跟着旅人进了车站依依惜别。

孟三七看着孟母眼睛里充满了愧疚的眼神，无奈的摆摆手。

站在火车前的客务员已经在催促，隔着厚厚的人流，孟三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进了车厢。

她那一眼太快、太急，也就没有看到孟田七一瞬间红了的眼眶，和他张着嘴要说的话。

姐姐，你别走。

咣啷咣啷不断发出声音的绿皮火车里飘着一股特奇妙的味儿，红烧牛肉面混着酸汗的味道。

她订的座位在窗边，目光所到之处无不破败腐朽。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窗帘粘哒哒的悬在半空，随着火车不断行进，在人的天灵盖上跳舞。

孟三七把行李放好，撑着脸靠近玻璃，看着熟悉的景色一点点在视线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从城市，到乡村，再到城市，再到乡村。

孟三七坐火车坐了个了个昏天黑地，在大有再看见火车就想吐的趋势时，她的目的地到了。

她昏昏沉沉的跟着人流下车，脑子里仅剩的念头就是买一瓶冰水镇镇脑子。孟三七拉着箱子走到报刊亭边，用放报纸的铁架子顶住翻江倒海的胃，总算好受了一点。

“要一瓶矿泉水”孟三七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摸出手机，声音有点嘶哑，“谢谢。”

“矿泉水没有的啦，只有冰红茶嘞！”

一声近乎刺耳的声音猛地在孟三七耳边炸响，她勉强稳了稳心神，“那也行，多少钱。”

“二十块。小姑娘，还是冰镇的啦，绝对没过期的啦。”

孟三七付款的手顿住，她撑起眼皮辨认了一下，确认这儿不是什么旅游景点，“一瓶冰红茶这么贵？”

尖叫大婶明显不耐烦了，“诶呀，你买不买的啦，不买别人还要买啦。”

“郭姨，来一瓶矿泉水。”

孟三七侧了侧头，正要付款的手停在了半空。

接着，从自己面前，堂而皇之的递出了一瓶矿泉水。

孟三七：“？”

她在车上的时候吃了药，本身有点犯恶心，又加上晕车，这一瓶或许是给熟人留着的矿泉水就能让她接下来去找地方住的时间更好过一些。

孟三七转念又想了想，万一人家也急着喝水呢。她不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默默的把手机收回来，打算找个地方先吃饭，顺便要点热水喝。

于是她闷头拎着箱子就走，没走几步就被人拽住了手腕。孟三七下意识的一惊，手上用了点劲。出乎她意料的是很轻松的就甩开了这人，孟三七诧异的回头。

身后站着的人是个看起来和孟田七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却比孟田七看起来硬朗。眼型是那种很嚣张的狭长，眼尾稍扬。额头上的碎发落下来挡住了眉毛，显得很凶。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卫衣，是很宽松的版型。

不是流行的款式，是好几年之前的样式。

那人面无表情的先是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那眼神让孟三七联想到了机器人扫描仪。

看起来像是找茬的。

但是她没心思在这耗着，因为孟三七感觉她马上要吐出来了。

“有事吗？”孟三七抿了抿唇，胃里实在难受，说出这一句话都费劲的很。

手臂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孟三七低下头，看着被塞进自己手心的一瓶矿泉水。半晌，她迟疑的动了动，“给我的？”

这人半天也不说话，不会是个哑巴吧。

哑巴雷锋，倒是个不错的人，孟三七在心里暗暗的想。

“嗯。”

那人抬起眼来看着她，漆黑的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谢谢”孟三七挪开视线，掏出手机，努力撑了个笑脸，“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一块五。”

孟三七回想起刚才二十块钱的冰红茶，将信将疑的重复了一遍：“一块五？”

“嗯”那人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快点。”

这么会儿的功夫，手腕已经被冰麻了。孟三七有点费劲的甩了甩，调出扫码界面递给他。

那人把手机放在下面一扫，额发随着这个动作垂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比刚才柔软了一些。

“好了。”

孟三七收回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添加好友的成功界面。

她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呛出来。

“微信转吧。”那人从她手里抽走手机，按了几下，又扔回孟三七的怀里。

“哥——哥——！”

“你——干——嘛——呢——！”

孟三七很明显的看见了这人闭了闭眼，捏了下眉心，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坏脾气，孟三七在心里又给他贴了一个标签。

那小姑娘的喊声越来越近，直到到了孟三七眼前，她才发现这看着也就**岁的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开了一辆电动车。

后面有一个大斗的那种，似乎是拉货的。

孟三七喝到了水，胃里舒服多了，打算去找自己的目的地。

根据他们说话的口音，面前的这两个明显就是本地人，她瞟了一眼手机上方的名字，“呃——”

“余醒，你知道，去莲花坞坐什么车吗？”

“诶？姐姐，你要去莲花坞啊？”小姑娘从车上跳下来，倚着电动车的把手，像个富家公子哥儿似的潇洒的向后一挥手，“我们的目的地是那，可以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