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阳光正好,将众人的影子在鹅卵石地面上拉开老长。
秦玥在这样的美景中抬眸,就见五公主身后站着位身材略矮的女子,丹凤眼,柳叶眉,是小家碧玉的容貌,却并不出彩。
也因为此人实在太普通,站在五公主身后存在感太低,秦玥一开始都没注意到。
此女正是安平侯府张静敏。
秦玥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岁的花灯节上,那时她与裴帘、怜雨三人在河边放灯祈福,正巧碰到悄悄与人相看的张静敏。
张静敏生得虽不出彩,但心气儿高,仗着自己能作几首酸溜溜、伤春悲秋的诗,就觉得自己才华出众,一心想要高嫁。
可不成想,这京都的世家大族有哪个是傻的?
安平候并不得圣上重视,任的还是个闲差,如此没权没势的没落贵族,又有哪家高门愿意娶?
是以这一拖,硬生生将张静敏拖成了老姑娘。
裴帘消息灵通,立刻就将花灯节上与张静敏相看的人的底细全查了个底儿掉。
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查出了点儿门道。
对方身份不显倒也罢了,还是个娶过亲的!
娶过亲也罢了,此人原配夫人还活得好好的,就为了迎娶张静敏,偷偷将原配夫人送出京城,想要来一个杀人灭口!
如此无情无义的小人行派,又怎是良配?
于是他们三人一商议,使了个手段搅黄了这场相看。怜雨热心,见张静敏心情低落,想在她面前暗示此人的灭妻寻求富贵的可恶行径,不想却被张静敏倒打一耙,说什么怜雨是看上了那男子故意使绊子,目的就是为了嫁给此人。
裴帘当下气得不行,持着公主的身份,小嘴叭叭叭地将张静敏训了一通,张静敏碍着裴帘的身份诺诺道歉,但梁子,算是结下了。
当时,秦玥站在一旁将全程都看在眼里,在婚事告吹、恼羞成怒的张静敏眼中,自然也是个重要的帮凶。
喔,原来是个有过节的,怪不得一说话就句句往人肺管子戳呢!
神思回笼,秦玥袖中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帕子,迎上了对方的目光,道:“张姐姐比我年长许多岁,怎的宫中礼仪反而学得不精么。皇宫肃穆,唯圣上圣旨是听,昨日圣上是下了和亲突厥的旨意,却并未明说是哪位公主,张姐姐如此妄议圣意,若被有心人传到圣上耳中,这……”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面容微微僵硬的张静敏,没继续往下说。
年岁这一块,张静敏向来在意。秦玥刚到及笈的年纪,可张静敏却已经年到双十,这声“年长许多岁”说得合情合理,却也实实在在扎在了张静敏的心窝子。
张静敏唇角动了动,又看了眼五公主,没胆子往下说。
她只是无权无势的侯爷之女,因为哄得五公主开心才能偶尔进宫中露脸,身后并无靠山,自然也是步步艰辛,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被秦玥这么一呛,忍了又忍,将心头的新仇旧恨压了下去。
五公主见张静敏吃瘪,立刻反击道:“秦姑娘这话可说岔了。父皇虽然没明说和亲人选是谁,可宫中谁人不知?”
她冷笑一声,道:“裴帘偷逃出宫,父皇大怒。你们秦家为了告罪,将你推出来和亲,你可真可怜啊!听说突厥地处偏僻、民风彪悍,突厥王子容貌粗鄙、体胖如猪,还是个好色之辈,你代替裴帘嫁过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可别忘了这是你好姐妹的功劳。”
话音刚落,空气一静。
秦玥一双含水的杏眸微垂,看着不远处的那片绿色茵茵,半晌没答话。
五公主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见到对方不语,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加明显:“怎么样,被本公主说中心事了吧?所以说,生得好看又如何,这人的命自有定数,你孤苦伶仃嫁去蛮荒的突厥,好比一朵娇花送去大漠,活不活得下去还是个问题……”
“五公主怎知和亲人选必是阿帘?”秦玥忽然出声,面上云淡风轻的,看着丝毫未被对方的话触怒。
若她记得没错,阿帘偷听到自己即将被送去和亲消息时,是在凤仪宫。当时圣上只是就和亲一事在与皇后私下商议。
阿帘偷逃出宫其实也有赌的成分,赌她不是圣上心中唯一的人选,赌等到风声过去,圣上会改变主意选择其他人替嫁。
毕竟阿帘性子活泼,平时深受圣上喜爱,等圣上气消了,此事被轻轻放下不再深究也犹未可知。
其实严格说来,宫中并非只有阿帘一个适龄公主。五公主只比啊帘年长两岁,却以为慧妃受宠且她已经暗中定下亲事躲过一劫。
如果圣上退而求其次,五公主也是个合适人选。
只是没料到,父亲会突然提出让她替嫁。
想到此处,秦玥的心口还是狠狠抽了一下,针扎似的绵密地疼。
但也只是一瞬,她已经将松动的情绪收好,露出抹得体的笑:“五公主此言差矣。自古和亲,就是为了两国邦交友好往来,突厥一定更注重和亲之人的身份,五公主是慧妃娘娘的掌中明珠,慧妃娘娘又身受荣恩,如此尊贵的身份,突厥若是知晓,必定急着求娶。”
“你胡说什么,我已经……”五公主气急,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不成,不能说。
母妃告诫过她,自己的婚事虽都心照不宣,可却不能从她口中传出。否则伤的是皇家威严,以及自己的声名。
若伤了声名,父皇一怒之下抹去这桩婚事,她找谁哭去?
毕竟她的这位未婚夫婿生得好,有才干,最最重要的是出身尊贵,是母妃择选了许久才定下的。
秦玥见她冒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憋回去,轻轻弯了唇角,低头恭顺回道:“方才五公主也说,突厥王子极爱美丽女子。五公主花容月貌,人见人爱,三月后突厥王子入京朝拜必定心动。”
“不,不可能……”五公主立刻反驳,脸色却有些发白。
她知道秦玥这番话是有意激怒她,引她恐慌,可可怕的是,秦玥说得并没有错。
如果突厥真的强调和亲人的身份,裴帘已走,她又没有明着定亲,说不准着祸事就轮到了自己头上。
“你,你简直胡说八道!”五公主发了顿脾气,反驳的话却是一句都没说出口。
她转头看向张静敏,见对方也是低头装死,终究是狠狠地瞪了秦玥一眼,转身愤而离开。
张静敏落后一步,正要抬步跟上五公主,秦玥忽然上前拦住她,淡淡道:“张姐姐留步。”
“秦姑娘何事?”张静敏被迫停步,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秦玥冲她一笑:“也无甚事,就是突然想起前些时候秦府后花园中的花儿,争奇斗艳,百花竞放。可美则美矣,其中一株却长得太高太惹眼,被来家中赏景的孩童瞧见,用力折了去。”
“张姐姐聪慧,且饱读诗书,应当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吧?”
说罢,秦玥也不看对方是何反应,吩咐灵儿跟上,缓步离开。
本想追着五公主的张静敏此时独自站在原地,一双丹凤眼里快要喷火,她唇角被咬得泛了一圈儿白,却没敢反驳半个字。
秦玥刚才得话明着在说花,其实就是在说她。
什么长得太高太惹眼,反而被孩童折断,说的就是她攀附五公主太过明显,且刚才又为了讨好五公主,故意挑起口角争端。
这是在警告她莫要过分拱火,小心惹祸上身。
张静敏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承认秦玥说的没错。她身份轻微,哄得五公主眉开眼笑才有了如今的光鲜,可五公主到底心智不成熟,且容易被言语左右,哪天突然厌烦了自己……
可,这京都之中,除了头脑简单的五公主,还有谁能给她同样的体面?
望着五公主逐渐消失的身影,以及亲玥款款离开的模样,她搅紧手中的帕子,抬步匆匆去追五公主。
——
方才的插曲并未影响到秦玥的心情,她一路在御花园中赏花戏蝶,甚至还极有闲心地用青草编织了条手绳。
青绿色的手绳戴在她白皙柔嫩的手腕上,更显鲜亮。
“姑娘您的手真巧,做的手绳也真好看,戴在姑娘手上,青脆脆的,更显的姑娘的手好看呢!”
五公主和张静敏在场与主子对掐时,灵儿只敢低头躲在一旁装死,眼下两尊大佛被主子气走,灵儿一改颓靡,小嘴又开始叭叭叭:“奴婢的手艺何时才能及姑娘十分之一,便是谢天谢地,祖上显灵了。”
秦玥勾唇,虽是奉承的话,可是既然夸她的,那就她就当之无愧地收下。
如此一想,她心情更好:“走,去鱼池边瞧瞧。”
“是,姑娘。”灵儿领命,立刻小腿巴巴地去要来了鱼食。
等秦玥坐在凉亭中,将鱼食喂得差不多,灵儿瞧了好几眼主子的神色,见并无半分不悦,才小心翼翼地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姑娘,刚才……刚才五公主拿六公主的事气您,您……”
秦玥抬头看她:“怎么,你以为我会因为五公主的话生气?”
灵儿点头:“姑娘当时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得清清楚楚,五公主说完那些话,姑娘都气得沉默了好一会儿呢。
这不是生气是什么嘛?
她还以为从不落人下风的姑娘会在今日败下阵来,还好姑娘及时调整过来,给了五公主出其不意的一击。
“说不出话?”秦玥一愣,回想起刚才的那几番交锋。
喔,记起来了,是停了半晌。
她道:“是说不出话,因为到嘴边的话太多,本姑娘在想用哪句比较能戳得裴琳跳脚,所以耗费了些许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