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武阁不在皇宫,而是在京都临近城楼的一处高楼内,因制造出的机巧兵器式样精美,很是受世家子弟的欢迎。
但论兵器的杀伤力,不及边郊锻造营十分之一,是以裴焱几乎没有踏足过此地。
马车粼粼而行,路过繁华热闹的街市,最终停在了精武阁前。
马车内,气氛有些诡异。
从皇宫到精武阁足足半个时辰,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一句话都未交谈。
秦玥当初在钟嗳面前多么做作膈应人,如今就有多后悔。
她偷偷觑一眼对面双手落膝,闭目养神的男人,将早已有些僵直发酸的脊背又挺直了些。
她是闲不住的性子,因着一路静谧无言,百般无聊之下将东宫内发生的事情反反复复又回想了不下十遍。
男人手握弓箭,以凌厉之势射杀凶猛西域金狮的场景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回旋又回旋,心中原本就存有的恐惧便越积越多。
加之裴焱在对面一丈开外抿唇独坐,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她简直如坐针毡。
秦玥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捱。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外头近卫的声音恭敬传入——
“公子,小姐,精武阁到了。”
裴焱落在膝上的手指微动,淡道:“嗯。”
皇族身份实在太惹眼,裴焱没打算亮明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与此同时,对面的秦玥精神一凛,不安地攥紧手中的帕子,唤了声:“阿……阿兄?”
她其实想问,精武阁这种地方出入的多为男子,她是要下马车亲自去挑选弓箭吗?
可如果不用,他专程坐马车带她来做甚?
裴焱的视线落在被小姑娘攥得皱巴巴的帕子上,她的手小小的,白皙柔嫩,很是好看。
倏然,他想起一个时辰前,那双十指纤纤的手也是如这般紧紧攥着他的袖口,甚至用力拽了几下。
撒娇的意味颇浓。
其实她的这番矫揉造作意图为何,根本骗不了他。
可鬼使神差的,本该罚她的话,到嘴边竟变成了一个“好”。
裴焱摁了摁眉心,压下心头的烦躁,起身下马车:“到了,下来。”
唯恐他生气,秦玥赶紧应声:“喔!”
……
精武阁内人来人往,其内被分隔成许多小间,各色兵器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规模极大。
近卫端阳早已打点妥当将弓箭室包下,二人择阁中小道直接进入,路上并未见到多少人。
雕花红木门缓缓打开,大量制作精巧、外观颇美的弓箭林林总总,全部摆放在几排架子上,足足有近百弓。
秦玥吃惊地微微张唇,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阿兄,这里的弓箭好多。”
且每一把都精致无比,比断掉的那把好看不知多少倍。
裴焱配合道:“进去选选可有喜欢的?”
秦玥提裙,兴冲冲进入,这儿看看,那儿摸摸,简直爱不释手。
她每一把都想要可以吗?!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秦玥怀里抱着三把形制各异,却都分外精致好看的小弓箭,面露羞苒:“阿兄,要这些可以吗?”
实则这三把弓箭是她从中意的三十余把中层层挑选,艰难抉择出的。
放弃任何一把,都会让她分外心痛。
她忐忑地看向裴焱,生怕对方拒绝。
裴焱负手在后,将她面上的紧张收入眼底,道:“可以。”
说罢,他轻轻松松将小姑娘怀里抱着的弓箭递给端阳:“去一楼结账。”
秦玥简直喜不自胜,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雀跃。
倒也并非是她有多喜欢射箭,而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她。
从前在秦府时,父亲从不会在吃穿用度上克扣,且秦玥生母留下的田产庄子数不胜数,光进项就足以让她后半辈子宽裕无忧。
所以,对于喜欢的东西,她向来不考虑实不实用,足够美就行。
买的东西越美、越多,她就越高兴。
就比如现在,轻轻松松白得三把漂亮的小弓箭,秦玥心情大好,连带对太子的畏惧也消散不少。
斟酌了下,她想起皇后嘱咐自己的话,试探道:“前几日宫中举办宴饮,阿兄为何没去?”
她不信以裴焱的心计城府,会看不出这是专门为他择选太子妃而办。
既然不去,那肯定另有隐情。
裴焱道:“军中有事。”
“喔。”秦玥抓住裙摆上的海棠绣纹,用力握了握,继续道,“那……阿兄觉得秦霜如何?”
裴焱看她一眼,没甚耐心与她打哑谜:“你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瞬间转冷,剑眉轻皱,棱角分明的侧脸隐在光线里,有种注视猎物的专注与深沉。
秦玥紧张起来,小心脏“扑通扑通”开始乱跳。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问出了口,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她干脆两眼一闭,脱口而出:“阿兄,你不是女子不懂闺阁中的弯弯绕绕,秦霜看着特别,有种京都女子少有的英气,可我觉得,她并非是太子妃的上上人选。”
太子妃?
他何时决定纳秦霜入主东宫?
裴焱挑眉,就听秦玥絮絮叨叨地往下说:“阿兄有所不知,我与她在家中相处十多年最是了解,她喜欢舞刀弄枪并无甚不妥,可仗着自己有几分蛮力,就动辄打骂院中下人,甚至多次要对长姐动手,便是德行有失,不得人心。太子妃应当是雍容宽和、心地纯善之辈,秦霜的蛮与莽岂能匹配?而且……”
小姑娘仍在滔滔不绝,似乎对她的这个二妹妹很是不满,可裴焱耳边却只有那句“多次对长姐动手”。
男人皱眉,打断了她:“秦霜对你动过手?”
絮絮叨叨的声音忽停。
秦玥顿住,眨眨眼。
那当然没动过。
秦霜这个人莽是莽,可脑子不太灵光,每回被她气得要动手时,秦玥就搬出秦府家规抑或是京都贵女举止有度的礼仪法度。
看着秦霜扬起的长鞭舞到半空又戛然停住,她心中就时一阵暗爽。
每每如此,屡试不爽。
可这些,当然不能对裴焱说。
秦玥低下脑袋,似委屈又似难过地碰了下眼角,浓密的睫毛随之垂下,在眼下投落一圈阴影:
“有好几次,差点被她的鞭子打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