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
一听这话,舒惠郡主便露出"姐妹你很懂"的表情来,又做作地扭着小腰回到席间。
"说的没错,来都来了,可得玩得开心了才走!"
虞咏怀今天出来只带了两个小丫头,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早就回宫复命去了,如今红香翠谷也不在,竟没人拉得住她。
难得出来晃一晃,还是进青楼这么刺激的地方,虞咏怀十分潇洒大胆地开口道:“就是说,来都来了,不好好见识一番怎么行?”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见识一番!您可还想见识些什么!
丫头们心里苦,但谁也不敢说话!
虞咏怀说罢又看向一旁低眉敛目、安静不语的珍珠,“日后怕是难得再听你弹琵琶了,今日不如最后再弹一曲?”
珍珠明白,舒惠郡主和眼前的康懿长公主将她带出火坑,赐她新生,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倚门卖笑,供人玩乐了,今日这一曲,便是让她与这些年的过往做个了断!
眼见虞咏怀身边的侍女收了自己的身契,珍珠忽然觉得浑身轻松,春风楼里常年弥漫的胭脂香粉味似乎都不再甜腻得让人难以忍受。
屋外仍是花娘与恩客们还在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一门之隔,她们这里却是清清静静,没有调笑劝酒之声,只有泠泠琵琶声响起。
珍珠家贫,是进了青楼后,妈妈觉得她若是空有脸蛋,终究难得长久,才叫她学了琵琶。只是她怎能与那些富贵人家娇养的女儿们比呢,她们学艺,是为了陶冶性情、增添美名罢了,而她苦练技艺,是为了在这风尘之中博一个“才色双绝”名头,是为了讨得恩客们喜欢。
那些意境悠远的名曲她学了不少,但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中,又有几个能耐烦倾听琵琶声里的离愁别绪、春江花月呢?
若说拿手,那些上不得台面,弹来助兴取乐的小调才是她最拿手的。
此刻她突然有些羞愧,面前是两位金枝玉叶,从小到大,定也是受过名师指点、见识过不少琵琶国手的。她在春风楼中受人追捧,不是因为她的琵琶弹得举世无双,而是因为她就是个供人玩乐的妓子,妈妈说她好,是指望她挣钱,客人们说她好,是不走心的随口玩笑罢了。
珍珠努力拿出自己最大的本事,好好地弹了一曲《秋风》,这是琵琶名曲,又正应了这时节······
虞咏怀此刻就像个真正的纨绔子弟,没正形地跟舒惠郡主靠在一处。两人拿着茶水当酒喝,边摇头晃脑地听着珍珠弹琵琶,还要时不时地碰个杯。
看着没个正形,其实两人都有在认真听。虞咏怀发觉,珍珠的琵琶虽在技艺上比不得宫中乐师,但她情真意切,又另有优势。
毕竟真情动人嘛。
两人的丫鬟拦不住自家主子,还以为赎了人就能走了呢,哪知道这两人还真就当自己是来寻欢作乐的了!
舒惠郡主的丫头想的是回去又少不了王妃一通骂,不过骂着骂着也就习惯了,心里想开了,此刻她们还有心情跟着主子们一块欣赏美人仙乐。
宫里出来的小丫头却没来过这种地方,听着外边传来的娇声细语,丝毫不觉得心弦震动,她们不但没有面红耳赤,脸色还隐隐有些发白,这要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
心里正着急呢,两个小丫头就打算上前劝说一番。结果抬头一看,这两人竟还演上了!
恰逢一曲终了,虞咏怀跟舒惠郡主十分捧场地拍手叫好。舒惠郡主更是起身上前,拉过珍珠,学着不知哪见过的风流模样,“美人,快过来叫大爷我好好瞧瞧!”
虞咏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此刻十分积极,坐在那里朝两人挥手道:“我也要!我也要!”
“你这话不对,什么叫‘我也要!’,像个小孩子!”舒惠郡主仿佛是个欢场老手,帕子一甩,“你该说,‘大爷我也要瞧瞧!’”
虞咏怀还以为舒惠郡主是真的经验老道,便依葫芦画瓢又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珍珠此刻憋着笑,就看她们二人在那作妖。
舒惠郡主将珍珠拉到席间,给虞咏怀吹嘘她的绣法有多么精妙。虞咏怀也拿过她随身携带的一方手帕,细看之下,果然精妙绝伦,针脚细密不说,上面的一丛兰花不论颜色姿态,都算得上一件珍品了。
虞咏怀心底感叹了一下自己的手艺也就是能勉强见人罢了,随后就兴致勃勃地加入舒惠郡主,将珍珠的心灵手巧大吹特吹。
说得珍珠面飞红霞,直拿桌上的果子,想堵住两人的嘴。
虞咏怀心底有些想法,只是现在还不方便说明。
舒惠郡主一番激情演说后,便觉得有些渴了,正拿起茶杯准备润润嗓子时,房间大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瑾晖兄好兴致啊!今儿又请了哪位佳人作陪?”
青年大大咧咧地往门口一站,丝毫不在意是否会撞到什么尴尬场面,待看清屋内人后,瞬间呆若木鸡。
“你,你们!瑾晖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上青楼还敢带你们一起?!”
舒惠郡主一时不妨被熟人撞破,大惊之下竟是随手就将茶杯砸了出去。门口青年眼见茶杯飞来,下意识地就偏头躲过。
“砰”,这是茶杯命中的声音;“啪”,这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你!”青年见舒惠郡主还拿茶杯砸自己,虽没伤到自己,但却连累朋友遭了这无妄之灾,便对着舒惠郡主怒目而视。
“是你先吓我的!”舒惠郡主见误伤旁人,心里也是愧疚,但要不是这臭小子,她怎么会拿杯子砸人!
“快进来再说吧。”门还开着呢,虞咏怀可不想他们就这样吵起来,忙开口道。
反应过来后,青年一把将身后之人拉进屋子,“砰”的一声关上门。
被舒惠郡主的茶杯误伤之人此刻脸上还淌着茶水,发间甚至都粘上了茶叶,胸前一片湿濡。幸好茶水不烫,否则此人还要更加狼狈才是。
此时舒惠郡主和门口青年也顾不上吵嘴了,急急招呼丫头们去拿干净的巾子来。见丫头们反应迅速,青年才有心情转过头来跟虞咏怀说话。
“念念,好端端的你怎么也跟着敏敏胡闹!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青年能这般直呼当朝长公主同郡主的小名,还如此理所当然地教训她,自然也不是外人。此人也是皇室宗亲,乃敬王府的世子,舒惠郡主的堂兄,虞咏怀的表兄。
见那边收拾好了,敬王世子才拉着人给虞咏怀和舒惠郡主互相认识,“这是我朋友,工部员外郎沈渡。”
工部的人,虞咏怀私底下也没少打交道,但眼前人倒是陌生,想来是才进工部不久。
这样尴尬的地方,又是女眷,沈渡自进门起便没将眼睛往这边放。知道这是皇室长公主和郡主,也只是隔着一桌子的距离行礼罢了,根本没抬头看眼前之人。
舒惠郡主心中不好意思,哪敢受他的礼,飞快地福了福身,小声地道了歉就避到一边去了。
虞咏怀倒是不慌不忙,还有心思瞧瞧这个眼生的员外郎究竟是何等品貌。她知道的那些工部郎官们,哪个不是三四十岁,一副忧国忧民的沧桑模样,倒是眼前这人,长身玉立,不见傲然姿态,只是君子如竹,眉眼柔和,温文有礼。
明明身在烟花之地,却仿佛是在园中赏景,等闲庸脂俗粉都不配玷污他这满身清华。
同龄男子中,虞咏怀接触最多的是熙宁帝,除此之外就是王府公主府里的表兄们。他们是皇子龙孙,生来尊贵,全都有一股刻在骨子里的骄矜傲然,但眼前的沈渡与他们不同。
见到他,虞咏怀才明白,真正的温润郎君是什么样的。
眼见虞咏怀竟这般直勾勾地打量着外男,敬王世子连忙上前插在两人中间。
“好了好了,念念你们出来多久了?用了午膳没?我知道一家酒楼不错,你难得出来,走走走,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敬王世子说着就想将人往外带。
舒惠郡主也饿了,但她才不想跟敬王世子一同用午膳,于是她上前拉着虞咏怀,对敬王世子道:“不打扰表兄跟沈大人了,我与念念自己去吃东西就行。”
舒惠郡主不想跟能管着她的堂兄一块儿,敬王世子其实也不想出来找乐子还带着两个小丫头,两人一拍即合,在门口好一番兄友妹恭地关怀谦让后,终于利落地分道扬镳。
沈渡方才一直没有说话,此刻见虞咏怀与舒惠郡主出了春风楼,才偏头问敬王世子:“这便是康懿长公主?”
敬王世子只当他才游学回来,不认识自己表妹,因此随口答道:“是啊,平时老呆在宫里,倒是难得见到。”
沈渡也不在继续这个话题,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出了春风楼,虞咏怀便将方才的事抛在脑后,直接往自己母亲留下的公主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