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李温快马加鞭的回到墨阳,此时荆靳让替身在乌苏河代为指挥,自己秘密往东,来到墨阳与李温汇合。
如他们所想,离凰部族联合的九大部族,集结兵力压在墨阳城外。
墨阳是北防线的起始,荆靳打算从此地延伸战线,打开北征北靖国的通路。
北靖国各部族善战,但并不团结,且好勇争胜,利用这一点挑拨内乱,各个击破,是最取巧的办法。
雪雁从窗户爬进来,“公子,你的信。”
李温与荆靳研究作战图,见到了信,“谁写的?连个名字都没有。”
“离魂塔。”雪雁说,刚刚送信的人是轻功绝佳的花潋滟。几个高手追出去好几百里,硬是没追上。
信很简短。
“五天,交出荆靳,否则我水淹墨阳城。”
东林玉凰是被气得狠了,盟友背离,四分五裂,战场一团乱局,本是她的复仇,竟然成了两国开战的理由。假消息遍地飞,光明护法的细作网每天能收到十几个不重样的版本。她根本不知道真的是哪一个,西境线那么长,她不知道荆靳人到底在何处。
她唯一确定,墨阳为防线重镇,李温不能失去墨阳。
她不可能提着刀进墨阳城杀了全城的人。但她有能力做到引乌苏河水潮淹没一座城。
谢今朝整日劝她百姓无辜,让离魂塔远离战场,万万不能掺和进两军战局中。她的根基在西域,离魂塔是西域百姓的信仰,她一直是守护神般的存在。
她给李温五天,五天足够他撤出墨阳百姓。
城墙,城楼,城防,统统毁去,墨阳变成了离凰部族长驱直入的空门,足够用来左右战局。
以此为要挟,李温必须给她把荆靳找出来。
这几天离魂塔相安无事,李温还以为东林玉凰被谢今朝劝住了。
他上凤凰山时,谢今朝忽然说他掉了手帕,她可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不过他还是捡了起来。
手帕上的桃花图案,是武林盟最隐秘的隐盟所用的标记。
离魂塔新的阴月护法,竟然是武林盟的细作。
李温一直不声不响的,隐盟是武林盟大当家手下的细作网,哪怕是武林盟二当家三当家,也并不知道谢今朝的存在。
自从十四年前武林盟的大当家萧遵义身死,大当家之位一直空缺,隐盟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
既然谢今朝有意让他知道,定是要暗示什么给他。
李温回来后,用特殊的汤药浸泡过手帕,手帕有字显出:他会想办法,阻止东林玉凰。
他相信了,收起了对付离魂塔的心思,全新投入到北征的排兵布阵总,结果等到了这封东林玉凰的亲笔信。
太不靠谱了吧也……这厮到底帮哪一边的!
“撤,全部。”李温左思右想,与荆靳命令,“墨阳百姓先走,你带青煜军随后,所有人撤出墨阳,暂时避到高处。”
荆靳看过信,明白李温这是想放弃墨阳,保他的命。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东林玉凰想与他决战,他乐意奉陪,可问题是三万青煜军不能群龙无首,“她要的是臣的命!”
李温做下决断,“大渝需要你的命!”
“殿下!”荆靳跪地,“请殿下三思。”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李温这个问题憋在心中许久,他始终想听荆靳解释,可荆靳似乎一直逃避着谈论这个。
“为什么?你明知道荆长歌是东林玉凰,还把她送来皇都当棋子!”他初知荆长歌便是东林玉凰西域魔尊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荆靳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妹妹,唯一的可能,是他故意为之,“她根本不是你妹妹!你欺骗了所有人,我,父皇,皇祖母,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荆靳把腰间的青煜军令牌摘下,放在桌上。
“你做什么?”
“求死,欺君之罪,罪无可赎。当年臣自作主张与武林盟结盟,带青煜军入凤凰山离魂塔,方才有如今墨阳祸事。羽族虎视眈眈,离凰部族也觊觎大渝国土,如果失去墨阳防线,北靖国势必会借机生事,大渝多少无辜百姓,将死在战乱之中。殿下不必纠结,杀了臣,用臣的人头,换墨阳城防。渝靖大战之际,墨阳万万不能有失。”
“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要给真正的荆长歌报仇。东林玉凰是凶手,她杀了我真正的妹妹。”
他的妹妹,荆长歌,十四年前便死了,死在凤凰山脚下。
“当年李行押运粮草,来我军中,妹妹一眼便喜欢上了他。李行呆在墨阳的时间,妹妹总缠着他,我从没见过妹妹对外人这么好过。父亲见妹妹喜欢,便想成全这门亲事,荆家是所有皇子都想争取拉拢的对象,不信太子不动心。我知道妹妹骄纵的性格,不适合皇宫,但也止不住妹妹喜欢的人是太子。”
“但大哥不喜欢你妹妹。”李温想起来,小时候大哥从墨阳回来,曾说起过墨阳城荆家还有个小女儿,蛮横骄纵,下人稍有过错,便体罚下人,比荆长乐还过分。
大哥的性情,绝不会喜欢那般女子。
荆靳说,“临行那天,父亲亲自问了李行的意思,与荆家结为亲家,对太子与荆家而言,都没有任何坏处。妹妹也与李行表白,她要当李行的太子妃,可李行干脆的拒绝了父亲与妹妹。”
“妹妹哭着跑出去,她虽然是庶女,却长在父母身边,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我们开始并不以为然,因为妹妹气消了就回来了,把李行送走。可到了晚上,妹妹还没回来。”
荆长歌不见了,青煜军一半人在西境搜山,四处找都找不到,过了半个月,才有人见过荆长歌很像的女子,说她在凤凰山脚下出现。
荆靳亲自去找,凤凰山因着离魂塔的迷阵,常年迷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山脚白雾清淡,也容易迷路。他找了整整五天五夜,见到了妹妹的尸骨,即使是骨头,手中还紧紧握住李行送给她的白玉耳坠。
“她在雾中迷了路,被野兽吃掉了血肉。”荆靳跪着发狂,“我恨!为何要在山间设那雾阵!如果没有这雾气,搜山的军士早就找到妹妹了,妹妹不会迷路,不会死!”
可恨又如何?
离魂塔之主是西域魔尊,连武林盟都拿着没有办法。
他是战神,可到底不是江湖人。
“可上天待我不薄!东林玉凰那魔女死了夫君,发疯死的四处树敌,那迷雾法阵居然散尽了,我借武林盟之力报仇,我与武林盟结盟,他们派出高手,我则领着青煜军,我们攻入凤凰山,诛灭离魂塔。”
然而,当他登上离魂塔,却没有见到东林玉凰,他负责西线,离魂崖上,被天宗段绯缠住,不得不承认,在阵法上,段绯是难得一见的对手。只可惜,他身中剧毒,内力散尽,被他破阵后,与他对掌坠崖。
之后,他们追击逃离的教众,阴月护法带着三个剑侍,发誓离魂塔追随他效忠他。是下毒的叛徒吗?与自己一般,备受东林玉凰欺压,忍无可忍,终于得到机会,趁着尊主闭关,里应外合,翻身做主。
“我从阴月手中,得到了东林玉凰的画像,玄衣而立,惊为天人。十三年,东林玉凰下落不明。直到我奉旨去西境剿匪,见到画中人被羽族先锋围困,单枪匹马,杀脱重围,一刀斩断帅旗,取敌将首级。”
看这人说她叫荆长歌,没有记忆。
“于是,我告诉她,她是我的妹妹,把她自己的画像当做她娘的画像,带她回了荆府。我本来是为了试探她,可一路上她表现的毫无破绽。她真的失忆了,我便想这是上天赐下来,让我给妹妹报仇的机会。”
“你既然恨她入骨,为何不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李温想不通荆靳为何不再东林玉凰还是荆长歌的时候杀了她,因为赵辉?但赵辉武功虽高,却不至于像东林玉凰一般举世无双,可以对付。
荆靳惨笑,“死?太便宜她,我妹妹死的多痛苦!被心上人拒绝,迷路无助,活活饿死,被野兽吃尽血肉!我要给她痛苦一万倍的折磨!而且……我报复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一个害死妹妹的罪魁祸首。”
“大哥……”李温猛然明白,荆靳之所以把失忆的东林玉凰带回皇都,安排那次刺客刺杀事件的缘由。
荆靳要报复李行,抛弃他妹妹的人。他要让李行明白当年他妹妹的痛苦,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那时候,大哥正为父皇指婚焦头烂额,只要比荆长乐好上一点的女人,他就会考虑一下,而且,荆长歌的脾气与性格,正好是大哥喜欢的。
刺客截杀,荆长歌铁定会掺和进去,却不想,事半功倍,江边一吻,李行喜欢上了荆长歌。十年未见,当年任性的小姑娘惊为天人。
之后,荆靳让荆长歌当上而来公主,把荆长歌推进了景央皇城的乱局中。
李温好笑,自己以为荆长歌真的是荆家二女儿,于是利用她的身份为自己的掩护,守城之战,成就她与她背后荆家军的名誉,阴错阳差的与她成了好友,还生出朦胧的爱意。
从头到尾,荆长歌根本就是个已经死了的人。
东林玉凰被冒用了荆长歌的名字,身陷漩涡,失去了朋友,与对她最好的李行。
“所以,你违抗父皇的旨意,命离魂塔的人截杀大哥?”
“我在荆长歌的面前杀了李行。她夺走我珍视的东西,我也夺走她珍视的东西。东林玉凰,我不要她的命,因为我知道,失去一切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失去一切活着……才是最痛苦的……荆靳这句话,仿佛不是在说东林玉凰,而是在说他李温。
李温后悔的事不多,大哥的死算一件。
李行让出太子之位,一退再退,所受的委屈他尽数看在眼中。
虽然大哥的母亲是她的仇人朱皇后,母家是借用双鹤鼎事件逼死柴家一门的朱家,但这个一半血脉的大哥,在他失去一切落入谷底任人糟践的时候,是唯一关心他,视他为亲弟弟的人。
他惹了祸,为他求情,他被冤枉,为他说理。他的亲人所剩无几,唯有的一点暖意,他记得清。
太子之位,朱家之仇,皇祖母与父皇的筹谋与期许,是他背负的责任。
他一直压抑着对荆长歌的感情,一半是利用,也有一半,也是因为大哥很喜欢荆长歌。
他用家国责任推开了荆长歌,却希望远离权力富贵的大哥能得到荆长歌的爱情,替他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
可华江惨事传来,他愤怒至极,却也不能对荆靳如何,荆靳是大渝的战神,是大渝北防战线上不可替代的存在。
多少无奈,多少因果循环,十四年了,他不愿追究了。
东林玉凰设下迷雾法阵,是为了保护离魂塔教众,保护她的家人。荆长歌闯入迷雾法阵,迷路身死,是东林玉凰的错吗?
大哥不喜欢荆长歌,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这份单恋,难道是大哥的错吗?
荆靳为此恨了东林玉凰与李行十四年,到今天依旧无法释怀。将才如他,是大渝战神,为何要有这般近乎变态的执念?他有错吗?没有,他最爱的妹妹死的凄惨,他无处怨恨,便怨恨上造成悲剧相关的人。
就像他,东林玉凰为了复活她喜欢的萧遵义,拿走了双鹤鼎,这有错吗?可他们柴家,平白无故遭此飞来横祸,无法向世人解释清楚,双鹤鼎到底去了哪里。
孰对孰错,即使分清楚弄明白,也换不回时光倒流,不能够起死回生。
李温缓缓走过去,扶起荆靳,把令牌重新挂到荆靳的腰间。
“殿下……”
“记得小时候的事吗?你很少回来,每次回来,都送我北靖国的宝贝,我找不到拿得出手的东西回礼,每次都偷舅舅的兵法手稿给你。你大我十岁,我一直当你做我兄长。谁知我的人生会如此波折,失去了母妃,失去了舅舅,失去了让我喜欢的人喜欢我的唯一机会。所以,我不想再失去挚友,失去大渝吞并北靖,一统三国的可能。荆靳,你曾经说过,你愿做我手中之剑,为我荡开一条天下归一之路。君子一诺千金,我会记一辈子。”
“记得,我永远都记得。”
当年,二皇子赢了南楚秦商太子,南楚应约送大渝一座城池,他发誓愿做二皇子殿下手中之剑,荡开天下归一之路。
个头到他腰的李温,也学着他那般,举着手要天地做见证:那我便做你守护后方之盾,运筹帷幄解你后顾之忧。
“记得就好,你只管领兵打仗,剩下的,统统交给我。”李温拍拍荆靳的肩膀,“十四年前的恩怨情仇,我不愿想,舅舅的在天之灵定然也不愿意我想。荆大哥,你也把它放下吧。人生苦短,活在仇恨里,太不值得。”
荆靳的眼眶湿润了,七尺男儿,亲妹妹死时也忍下的泪水,此刻非常吝啬的滴下了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