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川就在下人们吃饭的大厨房领了餐饭,也不管冷热咸淡,菜折入饭碗,囫囵着快速吃完,又回到了公子初这边的院子里,在耳房内闭门不出。zuowenbolan
一路之上,他总觉得有人盯着他,不是公子初的影卫,而是一两个不太起眼的仆役。这些仆役看身形听口音,应该不是北燕人,而是质子府里原本就有的,南昭各方眼线。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昨天晚上是摄政王府派人来查探,为何是个飞檐走壁的高手呢?是那人自恃武功高,不会被质子府的人察觉么?
不应该啊,摄政王明明在质子府里可以随便安插奸细和眼线,也能建造密道设置机关刺探消息,哪里需要专门再派人来盯梢查看?
所以昨晚上那人虽然以前在摄政王府里遇到过,但很可能并不是摄政王的人,而是其他势力隐藏在摄政王府里的高手。
孟如川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侧身躺好,连稻草都没有的冰冷囚室睡多了,对于铺盖什么已经没有太大执念。
他也并不需要盘膝打坐,内力就可以自动运行。他修炼的这门功法与寻常的上乘武学是有区别的,与他母亲的内力也并不是同一个路数。据说是母亲从什么名门正派盗取的功法,更适合男子修炼。
的确,先天体弱胎中带毒的他,修炼这门功法入门也是很容易的,练到小成之后都无需再打坐。不过距离大成还需要多久,他也不知道,尤其是三年前受了严重内伤之后。但是公子初只一晚上,就为他疏通了经脉,实在神奇。
星月门的星宗心法,为什么与他的内力如此相容呢?
午后,质子府里已经安排好了出行的车马。
公子初用了一辆四乘的马车,虽然比不上南昭皇室的八乘豪华马车,不过已经是质子府内规格最高最宽敞的马车了。马车前后除了常规的侍从,还带了一百护卫,另外留了一百护卫在府里,并未尽数都跟去。
公子初坐在车上主位,让月香把孟如川也叫到了车内。
车厢内空间宽敞,虽然都不是上乘的物件,铺着厚厚的毯子,红漆矮几、刺绣软靠,该有的都有,三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如川,你会下棋么?”符若初随口问了一句。并不是故意试探,就是问问而已,路上无聊,若是下棋对弈也可消磨时光。
突然被如此亲密称呼,孟如川多少有点不适应,可是心里无端一暖,遂笑道:“在下只略知皮毛。”
“看你擅画,想必正经请过师傅,君子六艺都有涉猎?其实我也都学了一二,可惜没什么专精,也不太喜欢下棋。”符若初拿起了车厢内矮几上放的果脯,自己吃了一枚,又喂了一枚给身旁的月香,“我与月香一坐车就不舒服,吃些梅子便能缓解。如川,你平素出行,是习惯乘车还是骑马?”
“在下居于外室宅内,体弱多病,书画打发时光,几乎足不出户。还真不知是坐什么会晕。”孟如川半真半假的回答。
当年他若出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有时去千里之外伏击行刺追踪消息,为了不耽搁时间,都是换马不换人,吃睡全在马背上。遇水无船,便弃了马,泅水渡江,等不及晾干衣物继续发足狂奔。
他记得自己十四岁生辰前夕,行刺某人之时,被捅伤了腰腹,他只潦草包扎就连夜骑马往回赶。因为他每年生辰,只要孟澄海不来,母亲都会与他吃一顿团圆饭。
马背颠簸,伤口绽裂,染红了大片衣衫,痛的麻木。寒冬腊月,千里疾驰,他不要命的往回赶,仍然迟了半日,错过了自己的生辰。
回到房内,只见桌子上放着一碗凉透的长寿面。
那之后他昏迷数日伤病卧床月余,也没见到母亲的踪影。他那时觉得是自己太不中用,卧床养伤耽误了母亲太多生意,被嫌弃了也活该。后来又想,可能是母亲恼他回来迟了,所以才不见他。也还是他活该。
一开始,孟如川还觉得身为侍从,要骑马或者步行,跟在公子初的车后行走,去龙隐山路途不远,午时出行,日落能到就算快的。未料直接被请上了马车。是特意照顾他的伤势么?怕他刑伤遍体尚未痊愈,走路骑马都会体力难支。
公子初这是信了他只有内力,并不会武功么?虽然是让他服侍的名义喊他上车,实际上,却只是陪着闲聊,吃吃喝喝,可比车外的人舒服多了。
难道人长得俊秀,也会占这么大便宜,怎么在摄政王府里,他这张脸就不受待见呢?还是他之前表态愿意服侍,恰恰讨得公子初欢心?
出了城,走上了山路,又到日落,一直没听公子初聊到正事。全都是平素里公子初参加南昭的宴席之上各种趣闻。逗得月香眉开眼笑,孟如川却是听得有些不耐烦。
“昨日画像上那人,公子打算怎么查?”忍了许久,孟如川终于还是问了一句。
符若初说道:“画像上那人长得又不如你好看,随缘查查吧。”
公子初明明只是喝茶,怎么说的都是醉话?昨天囚室里字字珠玑,那么针锋相对的试探虚实,这会儿却来这套花前月下的糊弄谁?
糊弄跟随了一路的眼线看客么?
随着公子初的这队人马,明里暗里跟着的都是摄政王府的人。孟如川熟悉母亲那些部众的行事风格,此时他们并没有出现。
他不禁苦笑,笑自己还在奢望着母亲会来救他,做了三年的梦怎么就醒不了呢。
“没想到公子出行,这么多人明里暗里的护着。”孟如川说了一句。
符若初笑答:“是啊,本来我只有二百护卫,如今可以省下一半人马在府里歇着,又不必我花银子养人另雇护卫,还能保我出行安全无忧。与摄政王谈的交易,实在是划算。”
孟如川早已想明白这层妙处,却觉得公子初显摆聪明的样子特别好看,就那样大胆看着,入神。在摄政王府受了三年委屈,现在摄政王的人免费护卫,怎么想也觉得不亏。
公子初的狐假虎威玩的高明啊。偏偏摄政王不敢不派人跟着。人不能少,万一遇到别的势力将他劫走了,鸡飞蛋打,为别人做了嫁衣;人又不能太多,要不然怎么能让那些魑魅魍魉有胆子动作?所以必定都是一个顶多个的精英高手。
这调动人力,拿捏分寸,费脑子的苦差事,全是摄政王的人在操持。
而以身做饵的公子初,却只用一路吃喝,放松心情,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他,又不是公子初。
只要关键时刻,公子初溜的快,保住了小命,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当晚日落时到了灵隐山后山,入住一处乡绅的别苑安顿下来。这院子是闵七早上派人来租的,以往都是招待上山进香的外地人。本地富贵人家大多在这片山中修建有别苑,自己不用,宁可空着一般也不会租给外人。能修得起别苑的人家,不差外租房子赚的那点钱。万一遇到个来历不明的,再招惹麻烦就不划算了。
这处别苑的乡绅本要迁居回南方老家,谁知别苑恒产价高一直处理不掉,这才托人一边寻着下家接手,一边外租赚点外快。
这乡绅的别苑,并不是达官显贵那种豪华的格局,房间虽然不少,却并不是很高大张扬。里外总共就三进院落,前院里歇车马,中院里安置仆从,后院是主人带着亲眷住。
一百护卫都只能是自己扎营,住在院子周边的林地之中。
不过这院子有一处好,有一眼温泉,传说这泉水能美容养颜,因此也有专为了泡温泉而租院子的。
仆从们有条不紊的安顿行李。
符若初进了正房,召唤了闵七问话,左右屏退闲人,连月香都不让跟着,却放了孟如川在身边侍奉。
“闵七,上一家来租院子的你已经打听清楚了,与我们没什么妨碍吧?”符若初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回禀公子,属下探知上一家是二皇子已经放出宫外荣养的奶娘,却用化名伪装外地客商的亲眷在这里租住了一个月。这才离去不到五日。”
南昭这位二皇子,并不是今上的孩子,而是先帝的儿子。今上三年前即位之时才十七岁,为先帝服大丧三年,彰显孝道,今年底才会迎娶皇后。
今上的弟弟,二皇子刘懿,因生母江贵妃早亡,自幼就寄养在先帝的皇后名下,与嫡长的今上年龄只差不到两岁,亲密无间相处融洽。
南昭国法规定,皇子未满十八岁之前暂时没有封王的都可以留在皇城之内居住。一旦封王袭爵就必须离开杭城。今上对外宣称舍不得二皇子这个唯一的兄弟,所以一直没有下诏封王。大家对刘懿仍称呼其为二皇子。
好在今上尚未大婚,也未有子嗣,暂时不会搞混。刘懿在下月也将满十八岁,封王离去。
符若初皱眉道:“我与二皇子见过数面,他时常与杭城之内的显贵子弟宴饮,从未显露出什么过人才华。喝酒吟诗都有客卿代劳,琴棋书画弓马骑射没有一样能亲自上场显摆的。他唯一喜好就是品评美人,每次赴宴,身边的美人从来没有重样的。”
孟如川当年帮母亲做事,对杭城的这些显贵尤其是皇室诸人都有一些了解。
当年先帝的弟弟益亲王刘琺谋逆,控制了杭城内外水陆要道,还率兵困住皇城。应该是二皇子的人冲出了封锁,给摄政王报的信。
孟如川随母亲入宫行刺之时,亲眼见到是二皇子一直陪在今上身边,以身做盾,不离不弃。在外人看来,今上与二皇子的兄弟情绝对深厚。
孟如川还知道,益亲王最初想过拉拢二皇子。毕竟二皇子与今上并不是同一个母亲,还编造了二皇子生母江贵妃是被皇后毒害而死的假象。亏得二皇子身边那位奶娘识破了阴谋。否则今上怕是活不到摄政王归来。
母亲提过二皇子那个奶娘江周氏,说这个女人不简单。经历过那一场谋逆宫变,皇城内外死了多少人,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周氏却活的好好的,肯定知道不少秘密。
原该在杭城内荣养深居简出的江周氏,为何化名神神秘秘跑来龙隐山中租乡绅的院子住呢。这个院子真的很没有品味,常年居于宫中之人怕是根本看不上。
难道公子初的人也查到了什么蹊跷之处,趁着有摄政王的护卫在,顺便调查一二?还是说二皇子并非表面上那种平庸之人,一直处心积虑谋划什么,又故意避开了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公子初怀疑那一日金盏失手,砸了大公子刘勋的美姬,与二皇子有关?
御赐的金盏,拿到宴席上显摆完了,不该是放在盒子里妥善收好么?究竟是什么人拿出来,又砸向了公子初那一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