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判词 第2章 腿瘸也不耽误跑路

是夜，白雾弥漫，玄鸦在空中盘旋不停，道上到处都是马车撵过的车辙，来来往往的摊子依旧卖力吆喝着。

粗犷豪迈的爽朗声大笑道：“听说了吗？云山重雪七年一度的仙门祭在下个月就举行了，这次啊，势必要选出一个掌门！”那种兴奋的样子叫人心惊。

瘦瘪瘪的一个老汉不屑地看着他：“跟咱们也没关系，况且这真能选出来？无非就是夜家那双儿女争个你死我活，除了他们俩个，有谁敢上？”

另一个桌子上两人酒杯一撞，一人嘿嘿说道：“最好是自相残杀，这样啊，对咱们三生遗址也有益。”

“谁说不是呢。”

一人一拍桌子：“嘿，咱们要不要赌一下，那温孤影参不参加？”

此话一出，大堂里的吵杂声消停了不少。

这年头在江湖上说这种事简直太正常不过，大家都习以为常，但谁不知道，即便云山重雪掌门尸体烂没影了，再怎么落寞也是重仙门之首，还轮不到他们这种活死人来说教。

再说了，温孤影要是知道他们在三生遗址议论重雪，怕是几个脑袋都没了。

温孤影本是重雪弟子，七年前不知道发什么疯放火烧山，退出师门，反而修炼了什么邪术，这才在三生遗址立足。

“那你说！赌什么？”

那人笑眯眯地瞥向堂内唯一一间屋子：“就赌时凄雨的命！谁输了，谁就去杀了他。”

一时间好几个人面面相觑暗自发笑，却不敢吱声，心里想着：这个人居然有这般想法，怕是不想要自己这条烂命了。

想必那人还是在意前段时间被时凄雨羞辱一番的事情。

其中一个青年立刻小声嘟囔道：“他又死不了，这个赌注不行不行，简直毫无意义。”

那人一听就不乐意了：“千刀万剐也总该死了。”

他可不信什么这世间真的会有不死之邪术。

青年又说道：“一个活死人的命，不值钱，况且他早中了夺生咒，死不了。”

这话可戳中老者的痛处了：“呸！像王八一样活着，恶心。”

那老人一看就时日无多了，多说一句话都费劲，满脸是纹路沟壑。

谁不知道时凄雨罪大恶极，可这人还偏偏在阎罗殿的边缘中活了下来。

一介小仙，师出无名，却丧尽天良害得浔溪关无一人生还，哪怕已经七年之久，却仍然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痛。那一年冬，寒冷至极，漫天大雪诉说无尽的冤屈，唯一能让人平息怒火就只有——讨伐。

“吱呀——”客栈门开了。

灯火幽微，若隐若现。一袭白衣缓缓走了进来，墨发披肩，玉簪别在发髻，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更是有着怜悯众生的一双眸子。

一开口，冰冷的调子却是令人生畏：“在煎月台就应该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是在向我不满吗？”

皮笑肉不笑，最为致命。

说时迟那时快，抬起眼皮的瞬间。那个老者已经尸首分离，看得见的只有脖颈处平滑的刀印，以及汩汩鲜血。

瞪着紧绷的眼睛，咧着嘴，嘴角还有当时大快朵颐残留的流着油的肉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命丧黄泉。

怎么不怨，从踏进煎月台的一刻，他不过说了那么一句话。

旁人心惊肉跳，怪不得谁，要怪就怪他多嘴多舌，江湖上最忌讳这个。

这人便是温孤影，是三生遗址有头有脸的人，遇上棘手的事，一提这名字，谁都得给几分面子。只可惜，这人阴晴不定，看似温润儒雅，谦谦君子，实则心狠手辣，找他办事，比登天都难。

一来此人神志极不稳定；二来此人的确身体状况确实差，听说是炼邪术反噬了，活该。

不过，人都在三生遗址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顾名思义，这里大都是无家可归罪大恶极以及做一些肮脏买卖的地方，没几个人不是活该的。

而煎月台便是由温孤影一手操办而成，有时候发发那可怜的伪善心让风餐露宿的人来这歇息一两宿，干点杂活也就行，但是他的地盘他做主，不让提就是不让，这下大家心里倒是有数了……得了，今天晚上冻死吧。

看着他那张脸，鸦雀无声……没人敢再说一句话，在外求人，惹的主子不高兴了，说什么都是徒劳。

这时候有个胆子大的，也就是那个大嗓门的壮汉一起身：“温孤影你也别太过分，大家伙不过说说罢了，又没真的怎么样。”

温孤影轻笑一声：“过…分？”

这人有点发憷了，往后退了一小步，但嘴比脑子快：“……是！”

他看着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竟感觉自己身后都湿透了。

在众人都以为这人自寻死路的时候，温孤影却出乎意外的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了那间紧闭的房门。

一挥云袖，门禁解了，他侧身对着门里面的人道：“凄雨，你说，该怎么处置。”

“怎么？谁又惹你不高兴了。”一道懒洋洋的嗓音传来，“再说，要怎么处置，也轮不着我来定吧，实属难为在下了。”

这般嘲讽满不在乎，温孤影也不恼，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便又释然。

一道身影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到了温孤影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生气伤身体。”

温孤影嘴角抽了抽：“……”

无言。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么大胆，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了，再怎么样，他也死不了，不如潇洒地过好当下。

潇洒？

也并非如此，瞎了眼，断了腿，废了功。别说身在江湖了，就是普通人……活着也是无尽的痛苦，行尸走肉。

可这天下就没见过时凄雨这样的，别人都在阎罗殿边缘晃荡了，他打呼——

这不，拖着那条瘸腿熟悉地去了南边的角落，一蜷……睡上了。

温孤影的眼睛还停留在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嘴角依旧温和：“……既然他们的生死你不管，留着又碍我的眼，那……”

“滚出去。”时凄雨闷闷地低喃道。

“走走走！咱们走！”

一群人催促着，脚下生风，木门开了又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走没影了。只留下地上的老者。

恶心！温孤影瞥向那血肉模糊的一团，眨眼间便灰飞烟灭，再不见一丝痕迹。转而一步一步走向时凄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轻启唇道：“重雪的仙门祭要开始了。”

时凄雨：“……”

“你要陪我吗？”颤抖的长睫下是平淡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语气更是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古怪。只是他的脸色有些差，眉目间尽是憔悴，让人总觉得命不久矣。

时凄雨不应也不答，一动也不动，仿佛在那块地生了根。

“也罢，你最好是真的不想去。”提到这，声音顺带了几分寒意，“等下次见面，就是三月以后了。”

等时凄雨叹了一口气后，才惊觉温孤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管他什么重雪什么仙门祭，通通他都管不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他也没上赶门让别人恶心，在三生遗址已是七年有余，赶巧了，仙门祭也是七年一度。

只可惜温孤影这把擦得锃亮的大刀就是为自己时刻准备的，悬在脖子上，日日夜夜。怎么不想逃呢，怕就怕那把锋刀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下，将他砍得面目全非。

到处都是温孤影的人，一群亡命之徒，虽然在煎月台也不愁吃喝，待遇似乎还比其他人好得多。他曾经这样想过要不就混吃等死好了。直到他频频梦见那衣衫褴褛的老头拿着扫帚追着他打，一气怒骂：“小兔崽子！我还没死呢！你就想混吃等死？？”

“师…师父？”还没等说上一句话，就惊醒了。拂雲山有多久没回去过了，太久了，久到忘了那里什么样？记忆中小老头的模样也越发模糊，一想到梦里他师父竟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就微微蹙眉。

有了这个想法后，就想着逃出去，可惜，未果，还被软禁了……昼夜不分就是睡。

他心大，主打的就是你生气我大笑；你软禁我睡觉；你高兴我哭丧！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

他拽了拽门，毫无意外，门自然是锁上了，他早就知道那人不会给自己留门，于是，打开窗子，双手拄着窗沿就跳下去了，腿脚虽说不利索，但好在站稳了。

温孤影也没蠢到这个地步，多半是故意给他留的窗，不过他现在也没闲心去想这些，给门我就跑给窗我就跳。

一月还是冷的，在屋子里倒觉不出来，一出来，冻得直打哆嗦。这要是在外面冻一宿，尸体得僵成什么样啊。这也不怪，那些刀客就算受辱也要在客栈里歇息。

再怎么屈辱也比冻死划算多了。

他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东西，得意地笑了一声：“啧，该说自己聪慧呢还是聪慧呢。”抬起手就把眼睛上的白纱拽了下来，睫毛煽动，一双杏眸朦胧，棕瞳浅浅。

再不受那白纱束缚，得以重见半个天日，模模糊糊总能看清一点东西，想来是太久不曾见光，生了“锈”。

本就松松垮垮的马尾也彻底被他扯了开，煎月台认识他的人不少，但大多都不是本地人，三生遗址这么大，躲到哪不是躲，一路横冲直撞，直到越发头晕目眩，他才想起来要找水喝。

寒风瑟瑟，荒凉无边。杂草在风中飘忽不定，像是压抑过后疯狂诉说着无尽的悲凉。

他环视一圈，又向前走了几步还没等站稳，就听见：

“唰唰——”

“谁！”时凄雨不敢妄动，凝神而视。荒郊野林，豺狼虎豹多的是。

这些年用耳朵听的习惯了，风吹草动他都听得清，他眼巴巴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莫非风大？

这样想着，一团黑影飞速在他脚边窜跑了，时凄雨反应迅速，追着那玩意就跑，可惜一个跛子再跑又能多快呢。

“别跑！你有本事……”声音戛然而止，自己在和一只兔子较什么劲，盯着那兔子跑进一个大石头后面消失了，时凄雨走过去只见那块长满苔藓的石头上面刻着萍水庄三字。

“萍水庄？！”时凄雨眨了眨眼，“这是走哪了？这还是三生遗址境内吗？”他寻思煎月台应该不至于在三生遗址边缘处吧。

看样子村碑已经很久无人打扫了，这么久，一个人影都没见到，简直见了鬼。

在他思索片刻，一阵阴风飒飒，箫声幽幽。惊得山鸟四起，空中盘旋。他侧目而视，一转身才惊觉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一人，在此之前毫无察觉，时凄雨眉心紧皱，注视这个青年人：“阁下是？”

霎时，箫声缓缓停下，红衣人勾起唇角，扬着下巴道：“我来救你。”

“……”

只见这人长衫宛如朱砂般，腰间系着流苏腰带，周身红丝萦绕，犹如那画中的妖精，这身打扮再怎么看也不像好人。

时凄雨可不管他，转身就走，也不在意身后人僵住的表情。

“喂！”

“喂！！等等我！！”

那人没走两步就跟上了，厉声道：“时凄雨！”

眼前人终于停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认识我？”也是，恐怕天下间也没几个人不认识他了。

那人比自己还震惊：“你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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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腿瘸也不耽误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