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嫡亲母子的,张太后也是骨肉做成的人儿,又怎么会一点儿不心疼、不担心儿子呢?
但她是太后,如今的情状一池浊水乱搅,她的身份注定她不能在人前说一个字,甚至是在这慈宁宫,都不能由了她自己,唯恐被别人听去个音儿,拿去过分解读,变成可中伤人的利刃,生生伤了另一个儿子的心——姐姐早逝,这么些年的母子情分,她早已将祁钧当成自己的儿子了。
先帝走得急,一大摊子事儿祁钧开春方理顺,还没能顾得上处置,她知道祁钧在前朝的艰难,又怎会这会儿给她拖后腿呢。
于是张太后再留周嘉鱼坐了一会儿,便摆摆手,教她回去了。容娘一向知礼懂事,从来不掺和这些,她是在宋坚来时,便请辞退出去了。
“快回去歇着吧,不必担心哀家。”
待宫女们收拾妥当,张嬷嬷看张太后还端坐在高堂上,知道主子心里正难受着,人多了反倒碍事,就无声地令她们退散了。
她侍立在后面,想到诚亲王这会儿还生死未知,主子被身份规矩束缚着,连声声质问也不能,又想到她家娘娘从进宫为妃、为后一直被郑贵妃压着,甚至于母家在后期也一直被压制着,便是如今成了太后也不能随心肆意,不由悲从心来,刹那间便红了眼眶。
张太后腰背挺直、面色寡淡,端的是雍容威严的模样,她任由自己在过去的回忆里沉溺——她实在是太累了,并不大想理会外间的纷扰。
她正想起先皇后临终前的托付,小小的祁钧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深深的孺慕之情,自那回当着先皇后的面牵住了祁钧小小的手掌,她们母子三人再也没放开过了......
却硬是被吸鼻抽泣声打断了思绪,张太后缓缓回头,见张嬷嬷泪流满面,颇是好笑,于是笑骂道:“你这老货,上了年纪反而眼泪多了起来,早先多硬气一人儿啊。”
张嬷嬷明知道主子不喜,偏偏是控制不住自己,鼻头是酸的,心里是苦的,再怎么告诫也不顶用。张太后说着说着语气就变了,她递了一块巾帕给张嬷嬷,硬声道:“哭什么!哀家和老三还没死呢,还没到你哭丧的时候!”
“来,扶哀家起来。皇帝在前面找着,咱们老婆子没能力帮他,就在小佛堂里为他和老三祈福吧——”,她中气十足,一字一句吐的清晰:“祈求上苍保佑吾皇,保佑我大祁再没有乱臣作祟!”
张嬷嬷哭的是张太后一生的心酸,也哭的是张太后不足为外人道的委屈与成全,生怕张太后将心事一直憋闷在心里,忧郁成疾,这时听见张太后又有了寄托,不再生捱,那她还哭个什么劲儿!
张嬷嬷提袖擦了泪痕,连声应道:“哎...哎!”便扶着张太后往偏殿设的小佛堂去。
且说周嘉鱼回到坤宁宫,冬青就随着周嘉鱼进了内殿,正帮她择着一件轻便衣裳,随口说着:“娘娘临走时托付于奴婢的差事,奴婢没能办好,先给娘娘告罪一声。”
原是周嘉鱼临出门前,想起昨日的官司,交代过冬青好生将夏冰送去尚服局,以防生变。
周嘉鱼解开腰带上系的龙凤呈祥玉佩随手放置在红漆木托盘上,十分平淡的,却并不乏疑虑的“哦”了一声儿。
冬青抱着衣服一面服侍着周嘉鱼穿上 ,一面解释道:“是陈尚服一早儿等在了端则门那里接夏冰,却让奴婢好躲了一回懒。娘娘在前头出的门,是以没碰到。”
周嘉鱼弯了弯嘴角,摇头道:“她倒乖觉。”
“可不是说,”冬青回转过来,只看着手里的纽扣,扣得仔细:“陈尚服是个实诚人儿,昨儿个说了要来接夏冰,奴婢等只以为是句客气话,不料今儿个早上确确实实是来了。”
“还想着要进来给您请安,是奴婢说您往慈宁宫去了才肯罢休,奴婢有心想跟着去教尚服两三句话给顶了回来,还问奴婢:‘我们尚服局是龙潭还是虎穴,姑娘这么不放心夏冰姑娘去?’,夏冰也是说不必奴婢白跑一趟,”她又帮着抚平周嘉鱼肩胛处的褶皱,“您听听,奴婢倒活像个母夜叉,成了梗在中间不让她们亲近的恶人。”
周嘉鱼轻抚了抚衣袖,但笑不语,临出屏风前才有一句,“左右今儿个晚间夏冰还要回来,你且好好问问她。对了,半夏回来让她直接进来回禀我。”
冬青应是,便出去给当值的打了招呼。
半夏回来后尚还顾不得给周嘉鱼见礼说明,先海饮了一大杯水,眼睛看着冬青,手指指着茶壶,意思是教冬青给她添水,就这样牛饮了三杯水才好些,也没有脸皮薄不好意思的状态,将气喘匀,用帕子沾沾嘴角,这才转向周嘉鱼,见礼道。
“娘娘,奴婢今日按您的吩咐去尚宫局询问之前的老嬷嬷们,红云确实是江尚服的徒弟,而且江尚服待她如同亲女——这是之前尚宫局的老人们都知道的。”
周嘉鱼不急着思索她话中的内容,倒对她的询问方式很感兴趣,于是先立掌停了她后面要补充的内容,问道:“你是如何问的嬷嬷们——是客气的问询还是提了她问呀?”
半夏不依,瞪眼道:“娘娘,奴婢怎会有如此跋扈!这与强盗又有何异处?!”
她气呼呼的,声音都陡然高了半度,“奴婢当然——”,似想起不能太过喧嚣,半夏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道:“奴婢当然不会如此冒昧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半夏很有些要显摆的想法,直冲冲的将自己的做法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周嘉鱼。
十分自得的:“奴婢只说了想在您这儿讨个巧宗儿,欲知道当年章穆明肃娘娘的凤冠袆衣与您的有何不同,也好早早在祭奠前备下......”
听到此,冬青含着诧异的目光看了半夏一眼,似才第一次认识她。
有道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先皇后冥诞在前朝的排场是一年不比一年,除了康诚皇贵妃郑氏的枕边风缘故在,还有一个原因是当时是太子的祁钧一天天长成,先帝未必没有趁此机会敲打祁钧的意思。
今年是祁钧登基头一年,不说大大操办先皇后的冥诞,但总归会比前朝的讲究。半夏能拿这事说道,可见是十分的能体察上意了。
毕竟坤宁宫刚处置了流言,尾巴还没收拾干净,还有什么事儿能比皇上的清誉更加重要,值得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在这当口亲自来办。
半夏说了才觉得不对,偷偷拿眼觑周嘉鱼,解释道:“当然,奴婢只是胡诌的而已。”见她并没有不悦的神情,才继续道:“因先皇后衣冠都是江尚服领制的,她们也当奴婢含了争宠献媚的心思,不好在尚服局问,因此倒不觉得突兀。与她们闲聊中才发现,红云是甫一分到在尚服局,便入了江尚服的眼,二人很是投契。为何在江尚服领班时没有升任女官,是江尚服人品高洁、爱惜羽毛的缘故,不愿担着任人唯亲的名头在,虽然红云技艺一流。她们倒一致以为:继任者肯定会提拔红云——毕竟红云是得了江尚服的真传。六尚里还有句玩笑话,不出十五年,红云便是另一个江尚服。”
周嘉鱼听的十分认真,不自觉就端了盏,见她两个都看向自己,摆摆手示意半夏继续说。
“嬷嬷们也想不通红云为何突然就‘发了疯’,与自己的前程过不去,摇头还说:‘这件事问我们,我们还得头疼一阵儿,哪有红云容易,都在眼前手边。’”
“奴婢听了就问,‘江尚服正是干事的年纪,怎么就突然出宫去了呢?有她在旁边看着,便没有这么多的糟心事了。’嬷嬷们都迟疑不语,奴婢就更加奇怪了,最后嬷嬷才说:‘原不是什么秘闻的,只是她们出宫的时机不大对,是在太后娘娘重洗了后宫后请了恩旨出去的。在宫里虽然说的好听叫一声尚服大人,却仍旧是为奴为婢的,哪比得上在家里当个老太君,呼奴唤婢的好?’”
“她们?既能请得恩旨,那便是在娘娘面前有体面的人,不知另一位是?”
“哦,是之前景阳宫刘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扶翠,她俩是亲姐妹。”
“奴婢怕再问下去引得她们起疑,便只有这些了。”
听完这么一大车话,周嘉鱼且按住里面的千头万绪不想,笑眯眯的,神色十分温柔:“哎呀——看来许多事情也可以交给我们的半夏姑娘了。”
冬青就点头顺着周嘉鱼的话说:“嗯,这机灵劲儿,不愧是我们坤宁宫第一伶俐人儿。”
半夏挺了挺胸膛,很是骄傲的模样,半晌回味过来,不可置信道:“原来娘娘是一直觉得奴婢不是很......”她想了想才给自己按上个评价,“不是很靠谱吗?”
见半夏如此样子,倒惹得周嘉鱼与冬青俱都笑了起来。
“哎呦呦——可不能这么笑了。”仿佛抻到了筋,周嘉鱼抱着肚子,“至于景阳宫的,这还没有定论,先不打搅——”
“娘娘,荣阳公主请见。”
室内三人对视一眼,周嘉鱼就扬眉道:“哦?这可巧了,快请。”
待周嘉鱼看到元娘后面领着的,不无惊讶:“哎呀,这怎么还演起全武行来了?”
抱歉有两三日因为家里有事没来得及更新,非常抱歉,大家久等了。
为了感谢大家的等待,作者菌决定在这章底下评论的前五名送出红包,虽然不多,聊表心意。【会有5个吧......说的自己都虚(笑哭)】
不管怎么样,感谢大家的等待,感谢大家的收藏和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