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银钱掉落一地,孟镜蹲下身去一一拾掇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头顶一个声音,孟镜抬头,萧翊正不解地瞅着她。她把拾掇好的银子放进怀里,站起身来,“此事说来话长,容下官回来再禀,文大人自便。”
说完带着银子一溜烟儿奔出府外,留下萧翊一个人看着天,思索着自己是否对这人太纵容了些。
“十一——”萧翊对着天喊了一声。
片刻,一个人影轻飘飘地从屋檐上飞了下来,萧翊摸了摸下巴说,“去弄清楚,孟镜在玩什么名堂。”
“是。”十一抱拳,脚尖轻轻一点,萧翊回头时,院中已经是空无一人。
一炷香过后,十一回来,把事情原原本本无一遗漏地禀告给了萧翊。萧翊推开窗户,将手中一封卷好的信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然后将信鸽扔向天空。鸽子扑腾着纯白的羽毛,在空中盘旋了一圈。
萧翊转过身,摸了摸手中的一块玉佩,看向面前的十一,“派人暗中护好这二人。”
十一得令,从身前洞开的窗口一跃而出。
阆州城外,无边旷野之上,孟镜长枫并肩而立。眼前愈来愈远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无边广阔的天地之间被衬地更加渺小。
“原本以为,可以乘此将贪渎案背后的人一并揪出来,可惜了……”孟镜转身,同长枫往粥棚走去。
“没什么可惜的。”长枫淡淡一笑,“阆州为谁治下大家心知肚明,强龙难压地头蛇,想在他的地盘上找证据,难上加难。”
“可线索就这样断了……”孟镜遗憾道。
长枫却说,“未必。”
话刚说着,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孟镜抬眼,便见一马车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地从城门口行了过来。
她偏头看着长枫,长枫笑着指了指马车说,“朝廷派遣钦差南下,峥王作为一方藩王,也确实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孟镜回过头来,只见那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挑开,赶车的黑衣青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手将弯腰从马车中走出的锦衣男子虚扶下来。
那锦衣男子站定,先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这才偏头对黑衣青年吩咐了一句什么。接着,黑衣青年绕到马车后面,而锦衣男子却径直朝孟镜和长枫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王爷……”近了,长枫朝锦衣男子一拜。
孟镜后退一步,站在长枫身后,亦拜了一礼。
“沈大人不必多礼。”萧峥笑着说,“本王记得大人入仕那年的春闱还是由本王督考,如今再见大人已是朝中侍郎。说起来,沈大人到本王这阆州有些时日,无奈近日事务缠身,未能尽地主之谊,还望沈大人见谅。”
“王爷那里话。”长枫赶忙道,“若非下官因公至此,便该亲自到王府拜谒,只是……外臣私谒亲王有违法规,还请王爷勿要怪罪。”
“倒是本王疏忽,离京多年竟忘了这诸多礼数。”峥王提及此处,不免一叹,“也不知京中人事风物变幻几何。”
“京中风物依旧。”长枫道,“王爷不必介怀。”
“往事已去。”峥王淡淡一笑,指着马车后的几辆装满麻袋的马车。马车旁的黑衣青年正指挥随行的人手卸货,“这些年本王吟诗作画耽于山水,说起来这阆州州府虽不在本王管辖之内,但中山仍是本王封地,竟出现这样的事情,本王亦有失察之罪。听说沈大人缺人手,故带了些王府下人以供沈大人差遣,这些粮食算是本王对阆州百姓的一些补偿吧。”
孟镜本垂着头,听着这一番巧言辞令,不由抬起头来偷偷打量萧峥。模样自不必说,是萧氏宗族中一贯出色的昳丽容貌,眉目间与萧翊也有三分相似。不同的是,萧翊冷峻而眼前的这位峥王更加温润,更加平易近人。
“下官替他们谢过王爷。”长枫朝萧峥拱了拱手,萧峥摆手道,“沈大人客气。”
“这位大人是——”萧峥似乎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孟镜。
“下官孟镜。”孟镜上前一步,谦恭禀道,却也并不言明自己所任职位。
“孟镜?”萧峥呢喃道,“有些耳熟。”
耳熟……孟镜一惊,她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让萧峥耳熟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下官不过是去岁入职的从八品的小官,微名得入尊者之耳,实在是荣幸至极。从前只听闻王爷美名,今日得见王爷才知同僚所言不虚,王爷果然心系天下,当得起朝野上下的一片盛誉。”孟镜上前一步,做出更加谦恭的姿态,回想着当初那探花郎攀结长枫的模样,愈加似个无脑阿谀之辈,连沉着如萧峥,也不禁微微皱眉,冷声道,“大人慎言。”
“你先下去。”长枫垂眸暗递一个眼神。
孟镜顺着长枫递过去的梯子开溜,说了一句下官告退之后逃之夭夭。
只是,萧峥眯了眯眼,看这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麻溜跑开的模样,很是开怀?
“王爷,不知王爷可听过州府师爷秦忠之名?”没等萧峥深想,长枫的问题另他微微一怔,“倒是听过,是个正直的,只是一月之前突发急症而死,也是可惜。”
“是啊。”长枫说,“好在上天对正直良善之人还是有几分眷顾,他的妻子儿女还好好活着,没被钱济斩草除根。”
“沈大人这话……”萧峥一讶,“难道说那秦忠之死为钱济所为?”
“确然如此。”长枫点头。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总是点到为止,萧峥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瞥了瞥督促卸粮之后走来的轻舟,“本王突然想起沈大人颇好墨宝,前日得了一卷,说是前朝名家真迹,你速速回府取来,请沈大人一鉴。”
轻舟将萧峥垂在身侧的手比划的姿势尽收眼底,抬目望去,萧峥笑意不减同沈长枫闲话,轻舟默默退下,打马入了阆州城。
一炷香过后,一抹黑影从州府屋顶一晃而过,十一踩着瓦片从窗户窜入萧翊房中。
萧翊没有抬头,只问,“如何?”
“果有人途中截杀,已被擒获,关押着听主子发落。”十一道。
萧翊抬头,“严刑拷问。”
十一得令,走出片刻,只听萧翊又道,“他的人必是口风严密,若实在问不出也无妨……终归这次南下只是敲山震虎……更重要的……”
那更重要的是什么萧翊没有明言,十一却好似已经心领神会。
却说萧峥不过在这城外走了一遭,外加捐了些对他中山王府不过九牛一毛的粮食,便赢得了个贤明亲和的名声。孟镜对此十分不忿,长枫笑道:“他此般作为并非初次,你以为他那满朝称颂的贤名怎么来的?”
“小人。”孟镜气地哼哼,“不,他就是伪君子,小人都比他磊落。”
长枫从她手中把那被蹂躏的可怜兮兮的车帘解救出来,孟镜一拳捶在车壁上,“表哥你说难道这钱济贪渎案他中山王一点都不知情?身后没有大人物撑腰,我不信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敢如此胆大妄为欺上瞒下。”
“知道又如何,没有证据,即便是皇上都不能拿他如何。”说到这里,长枫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至于证据还要看秦钟……是否泉下有知了。”
“人都死了。”孟镜说撩开车帘,看暮色昏沉中窗外的街巷,就像是那被藏在黑暗下的真相,等着能够驱散阴霾的那一抹阳光。她放下车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希望……秦忠能保佑秦氏母女平安吧。”
夜,沉地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孟镜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终于名正言顺地以女子的身份站在了朝堂上,顾家没有因她科考之事获罪,沈家也没有被牵连。梦里的她兴高采烈地去找赵蔺表明心迹,迎面而来的男子陌生又熟悉。模样还是赵蔺,下巴上却蓄起了胡子,怀里还抱着个小奶娃,她正疑心这小奶娃是赵蔺从那家抱来逗弄的小不点,只听赵蔺一声“表嫂嫂”把她惊地一身冷汗,大叫一声,“谁是你表嫂搜!”
乌漆嘛黑的夜里,她从床上惊坐而起,还没从刚刚这个毫无条理的荒唐梦中回过神来,就听屋顶瓦片轻响。
第一反应是有刺客,听声音去往了隔壁房中。
她光脚下地,又害怕开门的声音会惊动刺客,便从洞开的窗户轻手轻脚地翻了出去,正准备大叫一声“抓刺客”引来府中护卫,却听隔壁房中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说我们传信的人失踪了。”
是萧翊……那这个“刺客”,是十一?
立在廊下,冷风吹干了她因梦而起的一身冷汗。
“是。”回话的果然是十一,“只怕我们传信的方式已然暴露,与赵世子失去了联系,得不到京中消息,怕是大麻烦。”
“消息刚传出一天便被截下,断然不会是京中之人,许适才知道朕南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若他知道了朕在京中部署,必会对军队有所调度,但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