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爷终究发现,没看错。
地府里脸色青灰的鬼差到处都是,可肤若凝脂的,就后寰大人一位。
还有那腰间的珊瑚鬼花钱,色润光微,活的时候在漆黑的深海里艳丽耀眼。
死了,变成物件便随了他的主人,继续在阴曹地府里招摇惹眼。
看见秦广王对他招手,后寰回过神来,又转悠回第一殿了。
成不成的,先说了。
何万生写都写了。
纸没少废,墨没少磨,毛笔秃了好几支。
连说带讲的跟自己唠了那么长时间,不能白费功夫。
估计现在何万生又是满心期盼的等着自己回信呢。
就像那天在彼岸花丛里看见的那样,傻小子实心眼,明明说的是三天之后,结果分开就在那等着了。
不能给何万生一个生的机会,总也不能死了还再继续憋屈下去!
下定决心,后寰大人扽平官服,捋顺马尾,面带微笑的大步迈进死气缭绕的秦广殿。
秦广王正襟危坐,心里打鼓,暗暗责备自己不应该对着后寰大人招手。
看着架势,不会以后六案功曹都不收一殿的卷宗了吧?
笑容这件事,除了六案功曹里的判官魏征,在整个地府都是难得一见的,更别说鬼差脸上。
面对阴暗的工作环境,丑陋狰狞的同事上司,残破不堪的客户群体。
鬼哭狼嚎是常态,目露凶光是心态,残酷无情才是正常的工作状态。
后寰大人更是时刻保持着这样的工作状态,冷冰冰的带走十殿的白纸黑纸,再一股脑儿的都
扔回来,批注解释引经据典,别说情感抒发,就连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日月交替那束光也照不进地府,沧海桑田,地府里只有忘川河滋养着彼岸花。
后寰大人自打见面那天起就是满脸的不耐烦和冷酷疯癫,千百年了,也该变变了。
阎王殿里审的小鬼吓的什么话都往外说,无论有用的,没用的。
最近十殿里的同僚们都若有似无的提起过六案功曹大门紧闭前,有小鬼看见后寰大人笑了。
笃定没有小鬼敢在阎王殿上说谎,更何况十殿里,殿殿有此说辞。
如今一见,眼见为实,心里还是恍惚打鼓,后寰大人真的笑了?
秦广王蒋子文还没确定这个笑容,一殿内煞气骤增,暗涌阴风汹涌而至。
后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顺着蒋子文的目光转身望去,是厉温身后跟着董和。
来的正好,一殿二殿和七殿的阎王到了,先小范围商量一下。
三位能说通,剩下的七位里也至少有三位能说通,到时候就是六比四,怎么说也算成了一大半!
没人知道后寰为什么还没开口就得出个六比四的数据,连鬼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算的。
知道不知道的,后寰心里客栈的事似乎能成。
想到这,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
看的楚江王和泰山王顿住了脚步,盯着坐在阎罗宝殿的大哥秦广王,三位面面相觑,都等着哪位能先开口跟他们的总助说点什么。
眼见都不开口,后寰忍不住了。
招手把三位聚到高高在上的大堂案前,挪开惊堂木,拿开六签筒,哗啦啦的白纸铺在上面。
也不管阎王爷们满脸的疑惑不解,后寰开始了激情澎湃的的讲解。
从目的到计划,从概念到具象,从何万生是谁,到为什么让何万生建,以及何万生卓越的才华和规划。
后寰把何万生跟他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和三位阎王爷说了一遍。
怕他们思想落后,听不懂现代人的先进理念,还引经据典。
从“两处春光同日尽,居人思客客思家。””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来说明小鬼需要一处熟悉的环境来适应地府,适应鬼的身份。
从“人生不相识,动如参与商。”“昨日犹似羽衣舞,今朝北邙狐兔窟。”来提醒阎王们,地府的管理需要变一变了。
看着多少年多一事不管,因为实在管不过来的后寰大人,此刻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强劲动力,阎王们实在不好意思打消他的积极性。
该说的都说完了,谁也别想躲过后寰大人的灼灼目光。
“蒋子文,你先说,你什么想法!”
都不开口是么?
他后寰可以点名!
阎王爷面对六案功曹司也是硬着头皮:“后寰大人,作为十殿阎王的第一殿,按理来说,我们秦广殿是应该……。”
“得得得,别按理按情的,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后寰的本质还是催命鬼,阎王爷也拉不住他的耐心。
秦广王面露难色的说道:“我是在阴曹地府当差,不过,我管的还是人间生死,是大判吉凶。什么客栈的事,不归我管。”
这样的推脱并没有激怒容易发疯的后寰,反倒是点点头说道:“好,你不管,也就是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你俩呢?“
楚江王厉温同样的话术:“后寰大人,我管的是剥衣亭寒冰地狱,要是需要什么制冷的设备,您开口。”
泰山王董和连忙补充:“热恼地狱离黄泉路远,不影响。”
后寰满意地看着三位:“好,你们三个都同意了,自己去六案功曹把下期阴司公文送过去。
我还要去另外七殿说这事。
去吧,注意点,别碰我们衙门里的柱子。”
黑袍带着劲风,鬼花钱荡起红光,后寰大人果然天资鬼魅,来去无踪!
忙碌的地府总助后寰大人飘走了。
留下三位阎王爷在秦广殿里冷脸对冷脸。
都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肚子的八卦,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可这是什么地方?
三界之内严判功过,是非分明的地方。
三位又是干什么的?
秦广王,一殿阎王,统管人间生死,吉凶祸福。
生前的功过是非,死后入哪座地狱,下辈子投哪道轮回,基本进了一殿就判完了。
二殿的楚江王,冷酷无情,地府里阴风阵阵,鬼喜风凉,他就掌管着整个地府里最冷的地方——寒冰地狱。
同来的七殿泰山王恰恰相反,地府里的热恼地狱是他的管辖。
热恼地狱可不仅仅是热,是要把小鬼像烂肉一样丢进去熬煮。
冥界的炼魂焰不单是把他们煮成肉泥,是让他们的魂魄永世沉浸在烈焰之中,炼就,融化,再浇铸,再炼化,循环往复,烈焰蚀骨。
怎么说都是阴曹地府里的高级领导,面儿上还得绷着。
绷到什么时候呢?绷到实在绷不住为止!
无论干的是多么残忍无情的公务,公务永远是公务。
走遍三界,到哪儿都是同事的八卦比公务更重要!
楚江王厉温和泰山王董和欲言又止的看着一殿的主人蒋子文。
秉持着阎王爷的派头,蒋子文开口说道:“听闻六案功曹的柱子上有女人的照片,所以后寰大人才会那般在意。”
厉温冷冰冰的声音幽幽地提醒:“六案功曹里似乎不只有女人的照片,听说…”
“听说有只美艳的男鬼!”董和不如前两位沉稳,抢着说出了三位心里想的关键。
蒋子文点点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应该替后寰大人分担一些。阎王殿日日忙碌,还是应该抽出时间亲自将卷宗送到六案功曹。”
“哎呀!快走吧!”董和急脾气,拉着两位奔着六案功曹就飘去了。
徘徊在六案功曹外的小鬼们,突感周身压迫,阴风伴着冥焰的灼热感。
小鬼们魂不守舍,拉扯得魂魄本能的逃离,四散而去。
小鬼们走了,留下三位管小鬼的阎王们在六案功曹衙门口鬼鬼祟祟。
“确实漂亮啊!”董和手搭凉棚,远远地看着六案功曹的大门里感叹道。
阴嗖嗖的声音冷冷地问道:“你是说柱子上那个女人?”
“我瞎了么?我说那个坐在当中的男鬼!”
董和刚想和质疑他审美的厉温争个对错,转头就看见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同事关系,总不好闹的太僵。
蒋子文身为一殿阎王,虽说地府里阎王十殿是平级,可各位都敬重他一些。
他没拿自己职位上高半格,只是共事了千百年,不承让的拿自己当个大哥。
自古水火不相容,寒冰总是躲着烈焰,鬼火也化不了冰山。
可在阴曹地府,二殿和七殿两位总往一起凑,又总是没说上两句就翻了脸。
二位有二位的相处之道,他蒋子文能做的就是让阎王殿都太平,别给后寰大人添麻烦。
大事化小,小事反倒往大挑,怎么能让二位因为一只男鬼拌嘴,多来几只男鬼,就吵不过来了!
想到这,蒋子文连忙提起了六案功曹司里的判官们:“纵观整个地府,但凡还像个人样的,除了咱们十殿的阎王,都在六案功曹了。”
厉温还是冷言冷语:“六案功曹一共也没几个了,四大判官?别的早就受不了后寰不干了吧!
钟馗丑,魏征阴,崔钰邪,就他俩那大红大绿的样子就随了后寰的嚣张。
也就陆之道还有个判官的样子。”
蒋子文感叹:“钟馗为人的时候也是位翩翩公子,为了人鬼的正义,才甘愿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的。”
再冷的阎王想起钟馗的过往也不禁觉得自己的话重了:“秦广王,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说这读书人,终归是比武将精致些。
六案功曹司的和五道将军府比起来确实都是美男子。”
“你们没听说?”董和的话引起了二位的注意,他继续爆料:“不是五道将军府没有美男子。
百十来年前的事,有个姓徐的,头名考进将军府的。
不光本事厉害,美的也是女官都比不过。
硬让后寰要到六案功曹去了。
后来干脆不露面了,具体在六案功曹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阎王爷面前卷起阴风阵阵,卷走了三位阎王带来的鬼案卷轴,顺手重重地关上了六案功曹衙门的大门。
“这是收了?”
“收了,走吧。”
“那,男鬼,光看坐着了,还没看站起来什么模样呢!”董和还在张望,厉温头也不回的走了。
蒋子文看看两位,摆摆手也回殿里处理公务去了。
重重关起的大门吓了何万生一跳,本就阴惨的阴曹地府现在连点幽绿的鬼火都见不着了。
空空荡荡的六案功曹司里黑漆漆的立着四根大柱子。
生前的何万生轻微近视,还有些散光,做了鬼了倒是没了这些毛病,可还是习惯性的在黑暗中眯起眼睛。
柱子上董菲菲一言难尽的大白牙映入眼帘,第一次觉得自己最好的朋友比鬼还恐怖。
扭头在在六案功曹的大堂里溜达起来,也不知道后寰什么时候回来?
衙门虽大,可一会儿也就走完了一圈。
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像古装剧里升堂审案的地方。
西北角有处暗门,倒是没关,挡着屏风,也不好进去,那是鬼差大人的**。
看着紧闭的大门,还觉堂内阴风凛冽,应该就是从这处角门吹进来的。
实在不想再看柱子上的董菲菲在黑暗的地府呲牙咧嘴,何万生坐回条案前,拿起毛笔写写算算。
没有完美的商业计划,总是需要不断完善补充的。
能有处安稳坐着写字的地方,凉爽静谧,摒除了阴曹地府内的忙乱嘈杂,不用时时刻刻想着应付飘到眼前的小鬼。
何万生无比珍惜眼前的时光,不知不觉,眼前的白纸都用完了,毛笔字似乎也越写越顺。
不知道是什么法术,也许是后寰为了百忙中节省时间,用光的纸自动补齐,忘记研的墨在风吹中也久不干涸。
活动活动根本不会僵硬的脖子,按了按不会疲惫的眼周。
何万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看着眼前字典厚的《商业计划书》,他盼着后寰快点回来,自己再跟他讲讲。
左等右等,起来又坐下,坐下也想不到什么新点子了,溜达着又躲着柱子走,身边的风吹的鬼舒服,可再舒服,也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了。
回想活着的时候,自己是叱咤商场,交际应酬,每天奔走在不同国家商业大厦顶层那个谈生意的人。
现在,做了鬼,变成了翘首以待,等着高层判定自己计划书是否可行的一只无名小鬼。
何万生自诩是个好老板,能体谅打工人的不易。
如今真坐到打工人的位置,拼尽全力的做出自己想了好久的计划,雄心壮志,信心满满的做了演讲说明,获得了认可,却还是要面临无尽的等待,层层地申报。
何万生无奈地摇摇头,想必就算是天上神仙,过的也是这种既有盼头又没希望的日子。
一贯沉稳的何老板面对此等困境也难逃心烦意乱。
看了好几次紧闭的大门,何万生不知道这是后寰要他等在这里别出去的意思?
还是主人不在,闭门谢客的意思?
最终还是走到大门前,试着推了一把,厚重的青铜铸门就那么开了道缝隙。
看来不是为了困住自己的。
何万生飘出六案功曹,脚落了地,转身把大门关好。
投胎转世的事等了二十年也没个说法,六案功曹出来就又是摩肩接踵的鬼魂被三五个疲惫的鬼差驱使着。
地府是什么工作效率,看看那三五鬼差,想想后寰独自批阅的山海般的卷宗,再抬头瞧瞧半
空中飘着十月落叶般的鬼魂,何万生决定不等了。
做生意讲究的是时机和方法,后寰大人亲自为他的想法奔波不就已经说明了地府的态度?
谁再来问什么,拉大旗扯虎皮,最终能和他翻脸的也就是后寰。
见面次数不多,已经翻了好几次了,魂魄还在,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不成人形。
再往大了说,终归是不行,犯了地府的忌讳,那就灰飞烟灭,算是对不住后寰了,只要别牵连他就行。
这么想着,何万生更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满腔抱负的飘了起来。
先奔着供养阁,取出多年积攒的纸活金银地府通票。
鬼市的典当收了他的新奇玩意,看何万生面生,价格压的低。
转身要走,看似无意的小声嘀咕:还不如送给供养阁的小鬼差当礼物。
典当行的伶仃鬼斥责他冒犯,那供养阁的鬼差是难得的好差事,可不是什么小鬼!
“那和后寰大人比呢?”
伶仃鬼愣着不敢接话茬,白骨外露的脸上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两个来回,钻进店后找老板去了。
昏暗的小铺面点着守灵用的粗白蜡,摇曳的烛火时明大多数时候是暗的,照不出鬼影,鬼本就没有影子。
鬼市不起眼的旮旯里做的是典当阴阳的买卖,老板看不出个模样。
似是一团雾涌,似乎是做了太多年不明不白的勾当,遭了天谴,躲在地府里苟且偷生,残存着一缕魂魄,得过且过。
被伙计叫出来还是那副模样,飘飘荡荡的也分不出个正反面。
不知道伶仃鬼怎么就知道哪是老板的耳朵,嘀咕两句,黑影中冒出一张煞白的脸,看的何万生瘆的慌!
“六案功曹当差的?”白脸上一张嘴蠕动,显出个轮廓,看不出个囫囵个。
何万生保持着镇定:“后寰大人的朋友。”
尖细的声音从角落传遍整个鬼事,回荡萦绕,像是散不尽的鬼气。
“活期,头当!”
短短四个字,整个鬼市都知道了小铺收了好货,行里又做成了一道长远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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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