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商一边在屋内洒水,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坐在院子里怡然自得的青年。
“应栖,你脸皮真厚。”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本以为他只是生着一副狐狸样的俊俏脸蛋,没想到性子也跟狐狸一样狡诈,次次都能将她拖下水。
若说她入酒馆以来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在接手第一桩生意的时候,选择了撬锁进门,好死不死地被人发现,慌忙跑路之下撞上了墙外的应栖。
按道理,她应该是得赶紧跑的,但不知怎的,见了应栖这张脸,居然就信了他只是个过路好心人,还会搭把手的鬼话,然后这人反手就将她押送到了衙门。
要不是她有鬼帮忙跑路,不然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话不能这么说,杜家的心意,”应栖给自己倒了杯上好的碧螺春,“我哪有不收的道理?”
“呵。”燕商冷冷一笑,死骗子。
半炷香之前。
“你说说,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一个吕小满,一个你,怎么今日招来的人长得好看的都这么会惹祸?谁家懂事的姑娘上房揭瓦啊,燕商!”
“吕小满至少还不会去客人面前给杜家丢脸,你倒好,还要大少爷的客人救你,你、你、你真的无可救药!”
“我是造了什么孽,你说说,你说说!”
管家的训话是一条有头的细绳,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管家这模样,除了不会舔着笑,真像花楼的龟公。
燕商掏掏耳朵,又送走一根绳子。
看着燕商油盐不进的样子,管家捂着心口感觉自己又要晕了,杜府的老仆人立即扶住人,伸手为他顺气,顺带着再骂燕商一嘴。
管家好了一些,继续教训燕商。
“燕商,我的话听进去了吗?”
“听见去了。”假的。
“知错了吗?”
燕商能屈能伸:“知错了。”还是假的。
“你滚吧,今天之内把小院整理出来。”
“哦。”
“再去给应公子道个歉。”
“哦。”
“你就留在他那里了,就当是杜家给他的赔罪。”
“哦——?”
等一下,她是短工好吗!
燕商越想越气,将水盆丢在应栖面前:“你来做什么?”
应栖将杜家送来的茶具往后挪了些,好东西,不要糟蹋了:“难道不应该是我先问你吗,燕姑娘?”
燕商俯视他:“你跟踪我。”
燕商笑了声,抬手示意她坐下:“姑娘何出此言?”
“因为这是我们第四相遇了。”这么大的天地,遇见两次算是巧合,三次是缘分,事不过三,一年内四次,很难不相信有人是故意的。
而且,每次都是她出门做生意的时候。
燕商摘下腰间的抹布,搭在桌边,左脚往旁边的椅子走了一步,右脚却往应栖这边来。
眨眼间已经俯身压在应栖身前,磨得薄如竹叶的刀片散着冷光,藏在燕商指尖下,贴着应栖的脖颈。
她只要再用点力,应栖就会血溅于此。
“回答我。”
应栖并不怕死,或者说,不怕现在凶狠的燕商。
他昂头,眼尾垂下,眸中印出燕商的影子。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我和杜丰年是旧识,遇见你,的确是巧合。”
“杜丰年?”
“杜府大少爷。”
她当然知道。
刚才管家的确有说到他是杜大少爷的客人来着。应栖有理由骗她,管家却没有,燕商想了想,松开了刀片,从应栖身上退了出去。
“杜丰年不是离家了吗,杜家这么客气,还将你迎进来?”
“他失踪了。”
燕商默不作声,她知道。
“杜丰年几年前曾带我来过,如今他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他幼弟娶亲我应当来看看。”
应栖说得坦荡,燕商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不信:“你知道杜府的传言。”
她甚至懒得用问句,前三次她的桩桩古怪生意里都能碰上他,足以证明这人,不简单。
和她不是一个路数,但也有点关联。
应栖这次没否认:“杜丰年三年前给我写过一封信,最近才到我的手里。”
燕商听不懂:“然后呢?”
燕商似乎很喜欢她居高的场面,上位者的满足感让她不经意弯起唇角。
毕竟之前在他的搅和下,燕商几乎都是草草了了生意,还惹了不少麻烦出来,被婆婆说不靠谱,她嘴巴都没从前硬了。
应栖看见了,轻笑,指节敲着桌面:“像姑娘从前同我说的一样,我也不做亏本的买卖,燕姑娘,我们一换一。”
“不如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应栖给她倒了杯茶,“毕竟,我们应该是这地方最熟悉的人了。”
燕商站着腿疼,尤其是在屋里站着打扫了这么久之后。燕商也不矫情,坐下来,拿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喝茶的时间里,她在想要不要说。
说了,显得她无用,这么简单的生意还要别人帮忙,要是让婆婆知道了,铁定会发火。
应栖见状悠悠提醒:“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用不着说什么场面话,燕商,事半功倍还是事倍功半,你选哪个?”
燕商放下茶杯,眉毛竖起:“你威胁我?”
应栖缓缓勾唇:“不,我在谋求与你合作。”
既然已经挑明了,应栖也不瞒着了,含着笑:“你上次水遁逃了,却不知鄞州官府贴了你的悬赏告示,报酬高达百两银子,据说还打算联合其他州府打探关于你的消息。姑娘这么打眼的人,觉得自己逃得了吗?”
燕商:“真的假的?”
应栖:“你不清楚鄞州知府的为人吗?多么有始有终的人啊。”
什么有始有终,就是一根筋,鄞州知府就是个蠢书生。
燕商一掌拍在桌案上,冷着脸:“我可是帮他破了闹了十年的色鬼案,他凭什么通缉我!”
应栖指节抵在下巴上,似在思考:“大抵我和他都认为你是骗子吧,毕竟那群获救的男子都说突然冒出个姑娘,神神叨叨也就罢了,还力能扛鼎,太超乎寻常了。”
“骗子,你才骗子呢!”燕商磨着后槽牙,那是因为她被色鬼害死的男鬼上身了!应栖也是,见她发疯还坐在地上看好戏。末了再问一句,疼吗?
该死的,能不疼吗,她腰酸背疼了好几天。
燕商生着闷气,应栖却悠哉地又为她倒了一杯,这让燕商冷静了一些。
不太对劲。
燕商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应栖笑:“在下不才,揭了告示。”
“我不会告发你,还会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应栖在燕商动手前先拦下她,应栖握住燕商的手腕,微微用力,“燕商,我会护你周全,前提是我们合作。”
惹了官府的确是很大的麻烦,她日后还要出来,若是被人发现了身份,她这伙计的身份定然是不能用了。
好不容易能活下去,燕商不想放弃。应栖能这么精准地遇上她,或许真有些不可告人的能耐。与这样的人为敌,显然对她不利。
而且有他在,她反而能轻松离开。
燕商静默了许久,才答:“好。”
“松手,”燕商揉着被应栖握得发热的手腕,先拿出一部分真心,“有人告诉我,杜府有古怪,杜家人每年都要为少爷娶亲,这已经是他们举办的第三场婚事了,就在后日。”
“后……第三场?那就对上了。”
“什么意思?”
应栖从怀里摸出信封,递过去:“你自己看。”
这么大方?燕商疑惑地接过,抽出里面的信。
燕商沉默地看完,颇为窝火:“杜家人疯了,不受待见的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那是他的亲人。”
燕商觉得杜家人就是有病,她最恨这样的亲人,自以为是,愚昧不堪。
“亲人怎么了,杜家觉得双生子不吉利所以就留了一个,可谁知道留下的是个病秧子,都快病死了,就把主意打到被丢的儿子身上?”
还是用歪门邪道的换命,杜丰年的故事里瞒了她不少。要不是看在他命够的份上,燕商要撂挑子走人了。
“人心都是狭隘和愚昧的,”应栖将信放好,平淡道,“他当时或许是为了寻求帮助,却不曾想我居无定所,这封信辗转了三年才到我的手里。”
燕商不想再说了。应栖没骗她的话,那就和水鬼的话对上了,那个杜晋年就是被抛弃的孩子,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再去找烟囱鬼了。
应栖:“杜丰年失踪与杜家脱不了干系,至于杜家连续三年的婚娶是为了什么,我来时问过了与杜家结亲的人家,他们女儿已经进了杜府,就住在老宅的新房里。”
应栖想着那户人家迫切赶走他的样子:“他们似乎不想有人来问,但新妇娘家一点也不参与,这桩婚事的确到处透着古怪。”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燕商看似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其实,她心里清楚。
双生子的命续到头了,阎王爷那儿快要糊弄不过去了,开始直接用别人的命充数了。
前几位新娘,大概都死了,这位新娘,是杜府花了银子买来的。娘家人收了银子,自然怕别人多问。
罢了,她们为什么会死,与生意无关。她向来浅薄,奉行命货两讫的道理,不深究,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应栖提议:“晚上去看看?”
“行啊,”燕商大方地应了,她知道应栖武功不错,有人兜底为什么要拒绝,“反正管家让我留你这儿了。”
没了管家时刻盯着,燕商乐得不行,本以为被坑了,现在想想又觉得不错,能让她提上进度了,想着想着笑容就僵住了。
“你为什么要住这儿?不对,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应栖:“管家安排的。”
“可这里荒废了。”不说别的,杜家空的房间多得很,他是杜丰年的朋友,杜家怎么可能让他住在一个废弃的地方。
“我上次来,也是住这儿,不过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荒废。我这个人念旧,管家便让我继续住这儿了,清净,挺好。”
“你在开玩笑?杜家这么大的地方,哪里不清净,”燕商回过味来了,“你早就看见了我是不是,你是故意的,为了折腾我。”
应栖笑意盎然:“那你呢,爬上房顶做什么?”
他可还记得燕商抱着烟囱的样子。
“图个清净,”燕商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主屋扫干净了,我去吃饭了。”
应栖看出她不想说,也不强求:“或许不行,你还得再打扫一间屋子。”
“什么?”
应栖站在门口,轻挑眉头,笑意加深:“不然在下也可以受点委屈,让你同我住一间。”
燕商忍不住翻白眼:“应栖,你脸皮真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