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直到青果死后,秦君恩才发现自己在冷宫里的日子过的越发艰难起来。
她的被子不再暖,茶水不再香,一日三餐只求温饱都成问题,靠着院内一口老井度日,日子一天天捱靠过去,非得等到那天才能明白,原来这些年,青果在自己身边竟是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不是答应你这几天都不乱跑了吗?”
看着小姑娘在自己眼跟前这副累瘫了的模样,秦君恩嘴角带笑的半蹲下来,她就在青果眼前,而后抬手擦了擦那姑娘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只抱着自己的膝盖轻声同她道。
“我又何曾食言过?你家小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别太担心我。”
青果累的缓不过劲儿,这时只好坐在地上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连续不断喘着粗气,再加着这天气本来就热,她的双颊更是染上一片绯红。
秦君恩自幼随军,她并不时常回这皇都城里来居住,若不是因着此次负伤,想必家中人还见不着这么位管教不得的活祖宗。
主仆二人这时也不能算得上太过熟识,青果更是不敢奢望秦君恩能听上自己几句嘱咐,她只是念着连大伯脱了鞋,拿着藤条都管不住的人,自己又如何能去拿捏。
于是只待这口气顺过来之后,青果才翻了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她想伸手去扶秦君恩的胳膊,谁知一双小爪子还没等碰着人家的衣裳边儿,又突然记起自己刚刚在地上滚了灰。
于是忙在衣裙上擦了擦手,青果这才又伸手去接秦君恩道,“小姐没事就好了,三姨房里今日新做了云片糕和绿豆汤,此时正唤着叫小姐一块儿过去吃呢。”
“三姨做的云片糕?”秦君恩被扶起身时眼底还亮了亮光,“三姨做的云片糕最是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近天气又燥热的紧,配上一碗绿豆汤才是正好。”
主仆二人欢欢喜喜一路朝院外走去,看着自家小姐这般贴人,青果面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唯独好奇的是小姐她明明也刚回来不久,而这三姨又并不经常做这云片糕,就算是小时候吃过,她该是也记不住这么长的时间,那又如何能晓得这云片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呢?
“要我说你这姑娘就是不知好赖,人家礼部尚书的公子如何配你不得,小少爷一表人才,知书识礼,就连那模样也是一等一的棒,要不是看你这女将军的名声威风,人家父亲母亲才舍不得把这小儿子的名帖交给你大伯呢。”
“可你倒好,看也不看,面也不见一口就给人否了,你说说你这姑娘。”
三姨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戳了戳秦君恩的脑门道。
“你说说你是不是想把我给活活气死。”
秦君恩道,“三姨都说了人家看上的是我这女将军的名头。”
早知道今日来就是挨训的,三姨这人平常最是唠叨,秦君恩前世不肯同她呆在一处,哪怕是吃着饭看见这姨她都得立马撒丫子跑路,又哪里能跟现在似得主动送上门。
这时只待人伸手过来,自己还顺势将这胳膊一搂,秦君恩埋着脑袋往人怀里蹭了蹭。
“那小少爷也不是真心喜欢我,人家书香门第,而我整日只会舞刀弄枪,这勉强凑在一块儿,往后的日子也过不到一起去。”
“胡说。”三姨拽着秦君恩的手,她好生劝道,“你这满身的毛病就得要找个好脾气的男人宠着,夫妻两个一强一弱才是最好,人家小少爷我也见过几回,唇红齿白是文质彬彬,要不是三姨现在年纪大了,三姨都想嫁给他去。”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跟着低声笑了出来。
坐在一旁听着秦君恩被数落的四妹这时还不忘拿出丝绢来遮住嘴角偷笑道。
“娘亲这话可得要藏着说,要是被爹爹听见会吃醋的。”
“他吃什么醋?”三姨挑起眉头,她故意贬着人道,“论年纪,论模样,论招姑娘喜欢,他哪样比得上人家陆小少爷。”
秦君恩听完这话便是不太自在的拧了拧自己的眉头,她好奇去问。
“那小少爷真有那么好看吗?我那日也就只瞧见个背影,看见人腰身比我还要细上几分,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这要是以后闹个脾气动个手,我都怕我能给他打残废了。”
四妹听完便张口来道,“三姐放心,如果是陆家的小少爷,我敢保证你们成亲之后定是不会起任何冲突的。”
秦君恩偏头过去,她问,“你又为何这般肯定?”
四妹道,“我小时候与那小少爷在同一个学堂里念过书,也是由同一个夫子教导习字,那小少爷脾性是真的好,模样生的漂亮,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往日里我要调皮一些,被夫子打了手心还罚抄书,那小少爷都好心来帮我写过几张,他还教过我翻过花手呢。”
秦君恩问,“翻花手?翻什么花手?”
四妹道,“那陆家小少爷平日里没有什么爱好,除了读书识字便是喜欢去戏园子里听听戏,这花手就是那些唱戏的小生们玩的花样,他们能把手指头捻起来做成花的形状,手指细长漂亮的人做起来可是好看。”
“又是读书识字,又是品茶看戏。”
秦君恩听完撇嘴,她不满道。
“这生活习惯可是跟我一点儿也合不来,不行不行,三姨要是真这么喜欢那小少爷,不如直接把四妹许给人家好了,索性他俩还是旧相识呢,这叫什么,这就叫青梅竹马,做什么非得要我横杠子插一脚进去?”
本是给这姐姐说着亲事,哪晓得战火突然烧到了自己身上来,四妹虽然对那小少爷颇有好感,可姑娘家终归是姑娘家,冷不防的听人说起亲事归宿,这心里头猛地一个咯噔,面上便是如那火云般烧的厉害。
“三姐说什么呢?”四妹妹娇羞的跺了跺脚,而后揪着绢儿侧身过去嗔怪道,“这给你说着亲事呢,如何平白无故又扯上我来。”
秦君恩豪爽笑道,“都是一家人,这种时候还分什么你我,再说三姨这么喜欢人家小少爷,那让人家直接进你们家门多合适?到时候夫妻两个一块儿在家里翻花手,人家小少爷脾气又好,四妹还能不受欺负,你们做父母的不也跟着宽心了吗?”
“臭丫头正事不提尽会胡说八道。”
三姨气的抬手就给了秦君恩一个脑蹦子。
“你个叫花子还嫌人家小少爷的饭馊,说句难听的,人小少爷再柔再弱,那不得比那晋王站的稳上几分呐?嫁到礼部侍郎家,你还能喝茶听戏,要嫁去那晋王府里,你就等着天天闻那苦兮兮的药味儿吧。”
“哎哟。”秦君恩叫唤一声后才伸手抱住自己被敲疼了的脑袋,她不服气的喊道,“人家晋王怎么了,人家晋王长的也好看呐,人家照样是温柔体贴,知书识礼,他除了药吃的多了些,其余哪点儿比不上人?”
“人家好,人家身份尊贵,可人家地位那么高又哪里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
这也是碍着一屋子坐满了女眷的缘故,要不三姨都想学着大伯的模样脱了鞋子狠揍自家这姑娘一顿,她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手心里还紧拽着秦君恩的指尖,三姨道。
“君恩呐,听三姨一句劝,不管那什么晋王还是七皇子,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咱们当真一个都不要去碰,如今秦家站的已经够高了,再去攀龙附凤就是自讨没趣,再说你以为那些皇族的男人能让你过几天安生日子?日后人家为了开枝散叶家里一娶十来个,你瞧着糟心不糟心呐,而且这些王爷皇子你以为是好伺候的,成亲之后架子一摆,往后你就是想回个娘家,那家里齐刷刷的都得给他跪上一大片,这还是规矩。”
前世秦君恩要嫁宋承治之时,家里同样也是一片反对之声,那时的三姨同现下一般,只管拉着秦君恩的手好说好劝了无数回,可秦君恩偏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认定了那个人,即便知道前路是一堵南墙,那也非得要一头撞上去不可。
只是可惜她当初走的有多么潇洒,被人抛弃的后果就有多么惨烈。
恨只恨所有的报应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也好,可偏是祸害了秦家这么一大家子人,秦君恩既恨,也怨,以至于如今这么看着家里的人又一个个活生生完好无损的在自己眼跟前出现,她的心里便是好一阵子的难受,好一阵子的心酸。
现如今只想补偿,只想更多的让她们开心高兴,让她们过的好。
于是抓住三姨的手指稍微收紧了些,这姑娘这般抬头讨好的笑道。
“既然三姨这么喜欢那陆家小少爷,不妨劳您出面替我把这人约来见见,不过我丑话得先说在前头,我看不看得上人家是其次,可人家若是看不上我,那这亲事也是万万说不得。”
三姨自是嘴上答应,又连忙吩咐人往陆府回信去。
这陆家小少爷秦君恩却也记得,虽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不过后期被那宋承治拉拢到身边,也算是给他做得了个参谋。
话说的难听些,他宋承治后期能坐上皇位,其中一半的功劳是秦君恩,另一半的功劳便能归到人家专注在背后出谋划策的陆小少爷身上。
现今既是借着这说亲的便利,秦君恩自是要抢先在那宋承治之前,先把这小少爷给拉拢过来才好。
从四妹那里打听些许,说是小少爷姓陆名灏宇,个子娇小,性情绵软,与人和善,有些……有些像个姑娘。
不过即便举手投足间皆是似水的柔情,但这也并不影响人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读书读的好,又偏偏喜欢跑去勾栏院里听那些提不上台面的戏曲。
就这,也把那礼部尚书陆大人给气的够呛,只天天骂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
可纵使整日挨骂,遭人背后议论,人家小少爷却依旧我行我素,从不被外界评价所扰,别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去,他自己喜欢听戏便跑出去听戏,想在家看书便是门窗一闭能堪堪钻研个三五日。
心情不好时与那唱戏的小生花旦们对坐饮几杯酒,心情好时更是亲自登上那戏台学上三两句戏腔,抑或是五六个身段手势。
秦君恩算是投其所好,她主动往人陆家门上递了一张拜帖,约了人家小公子就在皇都城中唱戏唱的最好的‘喜鸳阁’碰面。
日子过的极快,这一晃,便也到了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