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第3章 受罚

蔡华家的去外面买了布匹回来，差人送到夏荷院里。她自己则往春晖院的方向走，借绣娘这件事，其他院子里找个小丫头传话就行，唯独这春晖院子，蔡华家的不敢怠慢，要亲自过去解释一番。

进了院子，她看见大小姐的两个贴身大丫鬟正一左一右地跪在院子里的青石砖上，双手高举捧着藤条一动不动，明显是犯了错在受家法。

这两个大丫头，平日里不可一世，竟然也有如此灰头土脸的时候。蔡华家的心里一阵快意，同时对大小姐又多出几分畏惧。

她进了堂屋，堂屋守着的花芽过来问好：“烦请你稍后，小姐正在沐浴。”花芽年纪小，说话行事已有了花枝几分的模样，细致周全，沉稳大方。

蔡华家的连声应诺，随着花芽的招呼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

她只敢坐半边屁股，捧起热茶微微润唇，便一动不动地等着大小姐，仿佛自己是柜子上的摆件儿，区别是还会出气。

琼芸在厢房听见外头的声音了。她额头上顶着热气腾腾的白色毛巾，脖子以下缩进了热水中，一时懒洋洋的不想动。她心知让人一直等着不太好，挣扎片刻便从浴桶站起身，扶着花萼的手跨了出来。

浴桶旁候着的小丫头们一拥而上，擦干的擦干，穿衣的穿衣，迅速而有条不紊，仿佛受过千百次的训练。

开玩笑，要是在沐浴时冷到了大小姐，花蕊姐姐非得剥了她们的皮。

将琼芸的头发擦得半干，花萼拿着梳子一点点将发丝理顺，打算挽一个简单的流云髻。这是汉人女子爱梳的发髻，小姐有时候不想出去，便让丫头把头发这样挽起来，方便她看书。

琼芸抬手拦住花萼，这丫头到底年纪轻，在外人面前梳汉人女子的发髻，那是上赶着递把柄出去，生怕库雅喇氏抓不到她的小辫子：“不用了，你去把素锦织缎的斗篷取来，披在我身上，把帽子带起来便可。”

花萼不解其意，但还是照着做了。她为琼芸带上帽子，将发丝仔细地藏在帽子当中，尽管舒适闲逸却没有一丁点儿失礼的地方。

琼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中很是满意。这丫头年纪轻，做事却很认真，好好调教一番还是能用的。

蔡华家的听见帘子后面有了动静，连忙起身站着。果然，两个小丫头将帘子拉开，琼芸从里头走了出来。她面带微笑地坐在主座上：“让你久等了，太太让你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蔡华家的心里叹了一口气。论理，大小姐是该叫太太额娘的。可是打从她会说话起，就只管太太叫太太，从未喊过一声额娘。老爷视而不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说到底，太太是贵妾扶正。是正室，但也矮了大小姐的生母一头。更何况，老爷又把大小姐当作眼珠子一样疼爱，这等小事，他怎么可能会计较。

蔡华家的半蹲福了一礼，这才说到：“太太要为二小姐做身新衣裳，想借大小姐的二位绣娘几天。”

琼芸问道：“借几天？”

蔡华家伸出三个手指头：“三天。”

琼芸若有所思道：“哦，是为了殿选。可是琼姝的衣裳早就制成了吧，太太一向稳妥，这种事至少是提前一月就在准备了，怎么突然又要制新衣？发生什么事了吗？”

蔡华家的心里暗暗称赞，这位大小姐当真是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端的是聪慧异常。不过简单交谈几句，她便将事情猜出了大半。

太太也没叫蔡华家的瞒着，她直说道：“平贝勒送了件名贵首饰来，嘱咐要在殿选时戴上，为了配上那件首饰，太太吩咐制新衣。”

琼芸点头，她吩咐人将院子里的两位绣娘请来，半是玩笑半是威胁道：“蔡华家的，我这两位绣娘可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待她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要找你去。”

蔡华家可不敢把这句话当作玩笑，忙不迭道：“大小姐放心，老奴必定好好照顾两位绣娘。三日后，若是两位绣娘少了一根头发丝儿，大小姐尽管来找老奴。”

她保证说得快，心里却在暗暗叫苦，这哪里是请了两位帮手去，是请了两个祖宗吧。太太那里又如何交代呢？

“你别多心，只是绣活儿伤眼。两位绣娘跟着我十来年，为我制衣无数，总有几分面子情。只要入夜后，能给她们多点几盏灯，每日允她们休息三个时辰，我便放心。其他的，你尽管使唤，琼姝是我的次妹，她的终身大事，我也是记挂在心的。”

琼芸的这番话连消带打，蔡华家的反而放了心。大小姐的意思很清楚，要求也很明白。人，你可以用，但是要当人用，不能当畜生使，得吃饭得休息，环境上要尽力做到最好。其他的，蔡华家可以按自己的意思来。

蔡华家的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自然很高兴，又福了一礼才带着两位绣娘告退。

琼芸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养神，听到外头的小丫头来报，蔡华家的已经走远了。她才开口说道：“多久了？”

花芽躬身答道：“回小姐，已跪了半个时辰了。”

琼芸睁开眼睛，扶着花芽的手站起，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跪了半个时辰，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花枝和花蕊对视一眼，齐声道：“奴婢知错，不该自作主张隐瞒小姐，私自拿主意。”

琼芸说话，整个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在躬身听训。她的声音不大，却因为院子里只有她的声音而格外清晰：“我五岁便开始识字，习得圣人言，阅尽千本书，时时聆听夫子和阿玛的教诲，莫非你们觉得自己的主子是个蠢货，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花枝花蕊，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害怕我听了这些消息生气，伤心伤身。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今天你们瞒下的，是一旦延误时机就会伤筋动骨的大事，要如何承担接下来的罪责？怕是抵了性命也不为过吧。”

这席话说得花枝脸色又悔又怕。当初花蕊要告诉小姐，是她拦下来的。今日的家法，花蕊不过是被她给连累的。这些年，她一直受到小姐的重用，有些忘乎所以了，才做出这等自作聪明的蠢事来。小姐是身体不好，可她依旧是主子，是全天下最有智慧的人，自己却总是把她当作弱者，实在是愚蠢至极。

琼芸看着花枝的表情，便知她真的懂了。

她叫人扶花枝花蕊起来，让她们今晚不要守夜，好好休息，把膝盖养好了再来侍候。同时，她又差人去梳妆台的小匣子里取了一对蓝宝石耳坠，给花枝花蕊一人送了一只。

这蓝宝石耳坠是琼芸常戴的贴身之物，送给花枝花蕊不是赏，而是为了告诉所有的奴才，她们俩还是琼芸最器重的丫头，不会因为这次家法有任何改变。

琼芸回了厢房，坐在床头叹气。今天她大意了，把两个丫头罚跪在院子里，被蔡华家的给瞧见了，伤了俩人在府里的颜面。

她偏头跟整理被褥的花芽说：“让花枝花蕊找大夫看伤，尽快把膝盖养好，然后戴着蓝宝石耳坠去府里晃一圈。别让其他奴才看轻了她俩。”交代完事情，琼芸这才安心地闭上眼，慢慢睡去。

花芽守在床脚，听着小姐的呼吸起伏一点点缓慢规律起来，便知她是真的睡熟了。她招手让花萼过来守夜，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堂屋，去耳房看花枝姐姐和花蕊姐姐。

开了房门，花枝姐姐坐在床上，两条腿直挺挺搁着，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白生生的腿和红通通的膝盖。

花蕊姐姐则坐在旁边，手上涂了药酒在给花枝姐姐揉伤。

花枝姐姐嘴里咬着白布，疼得特别厉害了才肯哼一声。

花蕊一边按一边说：“我跟你讲，都是淤血，按通了捋顺了就好。”她那副猛虎下山的模样，看得花芽心里直打鼓。

花芽走上前，向两位姐姐问好：“花蕊姐姐，你不用涂药吗？”

花蕊毫不在意地挥手：“才跪半个时辰，这才哪儿到哪儿，还不及师傅摔我一个屁股蹲儿，那才叫疼呢！”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次明面上罚的是花枝花蕊两个人，实际上就是在罚花枝。花蕊从小学武，挨打长大的，跪半个时辰对她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

花芽把小姐的话转告给两位姐姐就走了，她还要给小姐守夜。小姐身体差，身边不能离了人，花萼一个人守着，她不放心。

花蕊盯着花枝的脸，道：“好了，小丫头都走了，想哭就哭呗，不丢人。”

花枝红红的眼圈这才留下两行泪，她顾不上形象，捏着半截袖子擦泪：“都是我的错，我太笨了。”

花蕊从怀里取出帕子，拍开花枝的手替她擦泪：“三钱银子一身的衣服，怎么能这么糟蹋？人怎么可能不会犯错呢？小姐的心里有咱们，犯了错，肯罚肯教，若是出去办差，还要想方设法护着。你是没听见，那蔡华家的跑来借绣娘，给我们小姐好一顿吓唬，就差没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要善待她们了，听得我差点乐出声来。小姐肯教，你就学；小姐训话，你就听。天长日久，你肯定会变成最厉害的管事嬷嬷的。”

花枝听笑了，她抢过帕子道：“我自己来，你手劲大，要把我的皮都给擦破了。你当时不是跪在院子里吗？小姐在堂屋里同人说话，你都能听见？”

“那是自然。“花蕊十分得意，“我就跪在院子前头，离小姐也不过丈许来长的距离，当时院子里没人敢说话，小姐和蔡华家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儿的。”

花枝称赞她一句：“你倒是天赋异禀。我想当最厉害的管事嬷嬷？那你呢？你这辈子想做什么？”

花蕊偏头扬眉笑道：“自然是陪小姐一辈子，再找个继承人，把我这身功夫传下去啦！可惜，像我这样体质的女孩儿太少了，寻摸了几年，一个也没瞧见。”

花蕊是天生的练武胚子。她力气比一般的女孩儿大，和男人的力气差不多，却因为个头矮身量轻比男人跳的更高更远。她五感敏锐，关键时刻能看到听到许多人不知道的东西。

当年乌达买了花蕊，心中极为高兴，立即找了师傅教她，为她打熬筋骨，练了小半年才送到琼芸身边。他再也受不住类似于琼芸落水性命攸关这样的噩耗了，花蕊在琼芸身边，乌达能放心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