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四十三年,元旦,天子大宴。
临近黄昏,平贝勒和琼芸身穿吉服,共乘一辆马车入宫参宴。
夜幕降临,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平贝勒、平福晋到~”
平贝勒和琼芸肩并肩走入了乾清宫内。这个时辰,是各位亲王、郡王、贝勒及其家眷入宴的时辰。等级最低辈份最小的贝勒先入场。
两人进了殿里,便听到有人在喊:“小十六,你们俩总算来了,快快快,坐我旁边。”
小十六?琼芸听到这种称呼,下意识看了平贝勒一眼。
其实她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平贝勒就有点生气:“福贝勒,这种正式场合,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随意?”语气中,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福贝勒闭上嘴巴,伸手摸了摸鼻子,委屈道:“本来就你最小嘛,即使四十了,你还是最小呀。”
平贝勒别过头不理他,气呼呼坐在了临近福贝勒的桌子旁边。
十五福晋起身同琼芸见礼,拉着她的手笑道:“听说十六弟娶了个天仙般的女子做福晋,一直也无缘得见,今日一瞧,方知传言不虚。”
平贝勒心里哼了一声。这就天仙了?要是她换上正常的打扮,你们不得看忘了魂?
琼芸抿嘴微笑:“谢嫂嫂夸赞。自嫁入贝勒府,妹妹也一直想向诸位嫂嫂拜访来着,可惜没找着机会。”
十五福晋笑道:“这好办,其实咱们妯娌平常来往挺密切的,时不时就在府里聚会,到时候我去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来。”
琼芸又惊又喜道:“自然,我可盼望这一日好久了。”
同十五福晋说完话,琼芸才入了席,坐在平贝勒旁边。
她看着席上的饽饽、奶茶、各色菜肴和果盘,低声道:“我觉得这菜看起来不错呀,不像您说得那么难吃。”
平贝勒笑而不语,亲手夹了一片青菜搁到琼芸碗中:“你尝尝。”
琼芸狐疑地看了平贝勒一眼,将青菜放入口中,脸就彻底僵住了。这是什么东西?又冷又腻,里面到底放了多少油?
平贝勒捂着嘴在旁边偷笑:“你得咽下去,这里没有痰盂,不能吐。”
琼芸板着一张脸把这片菜叶子嚼了又嚼,越嚼越想吐。末了,她眼一闭心一横,把菜吞进了肚中,然后连忙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这茶也是冷的!
大冬天喝冷茶,冻得她一激灵。
平贝勒一副过来的人,语重心长道:“除了酒和果盘以外,你最好什么都别吃什么都别喝。”
天子宴上,与宴的都是紫禁城响当当的重要人物。人多事情就复杂。为了防止宴席上出什么意外,所有的菜肴和茶水都是提前验了毒,在桌子上摆好的。摆好以后,便不许奴才在乾清宫和御膳房之间来回走动,亦不许奴才们随意进出乾清宫。
但是有些菜色,一冷,就变得极为难看。任谁坐在席上,看着一桌子这样的菜肴,都会大为不满。御膳房为了让菜冷下来后,还是和刚出锅时一模一样,下足了功夫。
琼芸吃的那一嘴油,其实就是用来定型的。
平贝勒这么一解释,琼芸就明白了。
大冬天的,这菜至少在桌上放了一个时辰,不冷才怪。
琼芸在桌子上看了一圈:“可是妾身没找到酒呀。”
平贝勒道:“酒是最后一道菜,皇阿玛入宴前上。”
琼芸腻的不行,想了想,在果盘上揪了个葡萄下来,想吃了压压嘴里的味道。
花枝弯腰拿走琼芸手里的葡萄,低声道:“福晋,奴婢来剥。”
琼芸扯了扯平贝勒袖子:“已经入席的,您给妾身介绍介绍呗。”
平贝勒闲的没事做,于是开口道:“坐在咱们对面的,是金贝勒,行十四。”
感觉到平贝勒的目光,金贝勒朝两人点了点头,琼芸也朝金贝勒和坐在他旁边的福晋笑了笑。
“往上那一桌,是十二哥,再往上,分别是十一哥、九哥、五哥、七哥、六哥和三哥。”
琼芸疑惑道:“宫宴序齿,怎么五哥在六哥七哥后头?”
平贝勒附耳悄声说道:“五哥是郡王,不能坐在亲王前头。”
琼芸瞬间瞪大了眼睛。
三阿哥、六阿哥和七阿哥都是亲王,唯独五阿哥不是。这不管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挺尴尬的。
怪不得平贝勒说这件事的时候,搞得像做贼一样。
平贝勒和平福晋入殿,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这两夫妻神色举止颇为亲密,看来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不虚。
“豫亲王,豫福晋到~”
接下来,琼芸就感觉到了礼节的繁复。来一位亲王郡王,她就要起身行礼,亲王郡王们也不是一起到,前前后后,她都蹲了四回了。
噩梦的是,皇妃们也不是一起到的。
今天能入宴的皇妃,最低也是掌一宫主位的嫔,还是在场某位皇子的母亲,论地位,论身份,他们都得起身行礼。
平贝勒府两口子辈份最小,地位最低,基本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每个皇妃来了,琼芸都得蹲到底行个大礼。她感觉自己大概蹲了五六回吧,要不是花蕊把她扶着,让她借力,琼芸估计要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花枝掏出帕子,替琼芸拭去额上的细汗,防止这些汗毁了她的妆容。
宫宴还没开始,大家不便叙旧,都坐着和临近的人说说话。
福贝勒特别兴奋,因为珍嫔刚好就坐在他的旁边!
皇子成年后,如无圣上允准,是不能去后宫的。两母子也是许久没见了,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琼芸心里酸酸的,她也想她的阿玛了。往年这个时候,乌府全家人都是聚在一起吃家宴的。今年她却是不能回了,只能送些节礼到乌府,聊表孝心罢了。
琼芸心情不好,平贝勒心情也不好。
感觉到身旁的人周身压抑的氛围,琼芸转头问他:“您怎么了?”
平贝勒冷着脸摇头,没有说话。
这是不肯告诉她了,按照平贝勒的性格,有可能是他十分介怀的事。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心情不好的,琼芸下意识侧头,看着福贝勒同他母妃亲昵叙话的场景。她是触景伤情,想阿玛了,平贝勒不会也是想起了某位亲人吧?
而且是他极为在乎的亲人。
琼芸忽然意识到,庆贵妃是平贝勒的养母。那他是想自己的生母了吗?他的生母不会还活着吧!
她睁圆了眼,吃惊地看着平贝勒。
感受到琼芸的目光,平贝勒看她:“怎么了?”
琼芸已经掩去了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这个猜测完全没有根据,她还是不要先入为主。
两队太监双手托着酒壶酒杯从殿外鱼贯而入,酒到了,皇上也就该到了。
殿内说话的人都住了声,有的还下意识屏气凝神,等着皇上入宴。
“皇上驾到~庆贵妃到~静妃到~”
众人起身走到中间站定,齐齐下跪:“臣妾/儿臣拜见皇上/皇阿玛,皇上/皇阿玛新年吉祥,庆娘娘新年吉祥,静娘娘新年吉祥。”
皇上上莲花宝座坐了,庆贵妃和静妃分别一左一右地坐在旁边。
琼芸起身,看见庆贵妃和静妃的位置,知道自己曾经的猜测并没有错。庆贵妃虽然比静妃的品级高一些,但是实权上,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不是什么人都能坐在皇帝旁边的。如妃和淑妃也是妃,不都坐在底下吗?
接下来,琼芸再次体验到了平贝勒的感受。
皇上举酒要蹲礼、赐茶要蹲礼、开宴要蹲礼、皇妃皇子们依次向皇上祝酒要蹲礼。一场宫宴下来,琼芸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敢情一个晚上,她就吃了个葡萄,剩下的时间都在蹲来蹲去,跪来跪去,还时不时磕个头。
这种家宴,谁喜欢啊!
虽是如此,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把众位皇妃皇子皇媳的面容记了个全,至少下一次和人当面,不会是谁都不知道了。
再来,就是些推测了。
平贝勒和十四、十五应该是素有交情,三个人互相敬酒就敬了两三回。再往上,他就不怎么熟了。除此之外,平贝勒和豫亲王应该也有交情,两人虽然没说话,可是琼芸看到豫亲王朝这边点头了。
礼亲王和十一、十二比较熟,睿亲王和五阿哥比较熟,就是那个唯一的郡王。九阿哥谁也不理,就坐在哪儿闷头喝酒。酒喝完了,奴才们也不会上第二壶,他就坐在那里发呆。
观察到这里,琼芸偏头问平贝勒:“酒不上第二壶吗?”
平贝勒也偏头回她:“喝多了撒酒疯闹起来,你负责吗?”
琼芸无言以对。
诸位皇妃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想是陪在皇帝身边十几二十年了,看起来都是慈祥和气的贵妇人。偶尔有两个嘴皮子利索的,也无刻意针对之色。
气氛十分和谐温馨,要不是规矩多得琼芸头皮发麻,她都以为这真是富贵人家的普通家宴了。
皇帝起身笑道:“新年伊始,孩子们今天就歇在宫里吧,母子之间好好聚一聚,说些贴心话。”
众位皇子皇媳们连忙跪下谢恩。众人恭送圣上离开,家宴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