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却视线昏暗的堂屋里安静得有几分诡异,窗口翘头瑟案上挂着琴,设在最中央的八仙桌上点着金兽香,同一盆开得艳丽的正红色花相映衬,别有一番雅趣。
立在阶台下之人的目不斜视,屏着呼吸未发一言,几步之遥的台阶上,绣着君子四友的巨大屏风将人的视线隔阂开来,一袭珠帘纱幔垂下,透过朦胧的罗帐依稀看清里面一道黑影。
黑漆雕如意云花纹的案几上摆放着端砚宣纸,一双素白的手擒着狼毫笔,手腕一转,笔尖下流畅的线条便如龙飞凤舞一般滑过,等到最后一笔落下,他方才放下手中的狼毫笔。
台阶下蓬头垢面的小乞儿垂着眼眸没敢打扰那帘幕之后的人,直到听见轻微的声音便知晓他已撂下笔,眸子便抬了起来,静待回话。
屏风后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在盥洗盆里净了染墨的手,他擦干手,垂目盯着手中的画,吹了吹墨迹,好半晌才似有似无地道了一声,“知道了。”
等了好半晌,只得来了这三个字,小乞儿也不敢多说,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退出去。
“公子,您说她在查什么?”白衣书生忽然开口问道。
那地方偏僻,寻常不会有人去,他们早就安放了些重要的人在那儿,此刻得了消息便有人来禀告。
听及黎缈在向人打听四月十日出现在程府后巷小胡同的人,郑子戎面色一变。
“她倒是喜欢多管闲事。”静谧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嘲讽,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郑子戎长眸阴鸷,语气带着狠戾道,“手伸得太长,也不怕折了手。”
毕竟,不管是哪件事,都同她黎缈毫无干系才是。
坐在案几前作画的黑衣男人神色中带着微讶,似有些诧异开口道,“世子与她有过节?”
郑子戎舔了舔唇角,方想起刚才的失态,掩住眸中的诡色道,“并无,只是单纯不喜罢了。”似想到什么,他觑了觑眸子,冷哼一声,“只是她在询问那天夜里的人事,倒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发现了什么,总之迟早是个威胁,得早些除了才是。”
白面书生似有些诧异,他蹙着眉头看向自家闲散从容的公子,有些不解为何郑子戎会如此慌乱暴躁。
黑衣男子转动着手腕处的菩提子,嘴角牵起淡淡的笑意,“这个忙在下帮不了,只有世子自己出手。”
郑子戎思及他的身份,也不在意,“不用你,本世子一个就够了。”顿了顿,郑子戎又飘了一眼立在一旁一脸谦和的白面书生,他对着黑衣男子说话,目光却是看着白面书生的,“让你的人知会拓跋珪一声,什么时候约个时间见面,本世子代替襄王跟他谈谈战马的事。”
黑衣男子看了白面书生一眼,淡淡开口,“在下会替世子转达的,不过眼下不是见面的好时机,郑国公府这段时间被人盯着,在下劝世子消停一段时间,切忌急功近利。”
“另外,世子这段时间最好多去几家店铺,一日去五家,白日一次,从这五家中挑选两家夜里再去一次,一定要待足半个时辰再出来。”黑衣男子若有所指提点道。
郑子戎却皱起眉头,不能领会他的意思,“'这是为何?白日一次,夜里一次,这不是告诉旁人我有古怪?”
白衣书生温和地笑起来,“世子早就被人盯上了,我家公子就是故意让世子这样鬼鬼祟祟,引人怀疑的,公子一日连去五家,每日轮流换着盛京的店铺去,那些费尽心思要查世子的人就有得忙活了。”
郑子戎恍然大悟,这是让他以假乱真,以真乱假,总归旁人要查他,这样做下来,别人也分不清楚真假,只晓得他有古怪要查他,但花费了大把力气心思,却又得不到准确的消息。
随即看向黑衣男子的眼神也和善许多,毫不吝啬地夸道,“你的脑子倒是好使,当初拉拢你倒是个不错的决定。”
“见面的事,你先知会拓跋珪一声,具体时间之后再定。”郑子戎担心这几日的疏忽让人将他们跟襄王的联络点查出来,只匆匆交代了些襄王的指令便急忙从密道离开。
人走了之后,白面书生面上和煦的笑才收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睛盯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俯下身子附在他耳边道,“公子可别忘自己是哪方的人,除了北狄,这世上再没任何人会认可接纳公子了。”
襄王那方也很看重公子,他倒是有些担心他背叛北狄,又去私自投靠襄王,虽然北狄和襄王表面上是在合作,但……彼此真正的目的可不一样。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拓跋珪尚且没说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警告本世子。”黑衣男子冷冷地扫他一眼,神色淡漠,却也多了几分对白面书生的怜悯。
白面书生愣了一瞬,嘴角又勾起来,“公子说的哪里话,在下不是警告,只是好心提醒罢了。”
说罢,他眉心又皱了皱,“公子可知为何郑国公世子会如此关心黎缈查四月十日的事?”方才提及那事,郑子戎面上透出的慌乱紧张可不正常。
他又想起小乞儿口中那个瘸腿的北狄人来,觑了觑眼睛,带了一抹狐疑看向黑衣男子。
“你与我日日不离,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黑衣男子又研起磨来,“至于郑国公世子怎么想的,你要问的是他,不是我。”
白面书生静默片刻,公子见了什么人,跟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他都是一清二楚,不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他不知晓的事。
暂且放下心头的疑惑,白面书生笑了笑,眸光闪了闪道,“公子这几日可还头疼?在下去给公子泡壶茶?”
黑衣男子擒着笔作画,神情认真,并不搭话。
白面书生看着他直挺挺的后背,也只耸了耸肩膀,就退了下去。
黎缈自然不知晓自己今日所做的事被人察觉了,她这会儿正打算带着御韶安去用饭,因为之前在馄饨摊子上见他没有动那碗馄饨,便知晓这个矜贵的公子哥娇生惯养,是不会吃那些街头小食的。
为了能交这个朋友,黎缈也不吝啬,当即就请了御韶安去满春楼吃饭,只是原本还因为黎缈关心自己心底有些雀跃的御韶安脸一下就冷了下来。
又是来这样的地儿。
他想使劲摁摁这小矮子的额头,问她到底能不能长点记性。
“你别不乐意呀,这里虽然没有第一香客栈的饭菜好吃,但味道也不错,重点是这儿的戏好听,我好不容易能请你吃饭,可别不给我面子。”
“我跟你保证,听了戏,绝对不会觉得自己来亏了。”
“安安,你别不高兴了,这样,我一会亲自给你温酒怎么样?我温的酒可好吃了,真的,寻常人想吃还吃不上。”黎缈为着窦芸娇的事打定主意要和他亲近些,这会儿瞧着他脸色不好,那是哄了又哄。
只是向来只有别人哄她的份,她可没哄过别人,见御韶安迟迟冷着脸,黎缈也生气了,哼了一声,“算了,你爱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了。”
谁还不是个小公举了。
御韶安见她生气了,心头一慌,连忙捉住她的手,舔舔唇,声音软下来,“我跟你去。”
今日运气好,正巧赶上浮絮公子唱戏,黎缈那兴致一下就上来了,甩了一张银票就噔噔噔地冲上阁楼找个好位置坐下。
然后就扒着窗棂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看。
御韶安见她一副入迷的模样,不知怎么就生出几分不舒服来,说话的时候有些阴阳怪气,“不过是些舍身取义,为民请命的俗套戏码,戏里演的是个品行高尚的好人,戏外指不定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里不一,有什么好看的?”
眼见黎缈就只盯着楼下看,他盯着坐桌子上的菜式,嘀咕道,“是这凤尾鱼翅不香吗?这金丝酥雀不好看?还是这宫保野兔不好吃?都不配你看两眼?”
黎缈看得入迷,没留意到他后面嘀咕的话,只听到前面的话,当下就反驳,“好人或许不多,但浮絮却是好人,戏里戏外都是好人。”
御韶安不屑地嗤笑一声,“好人是不会到处宣扬自己是好人的。”
“他又没有宣扬,他为民做事,受百姓崇敬,这好人的名声是百姓宣扬的。”黎缈撅了撅嘴儿。
御韶安抿了抿唇,闷声不说话。
这回,她们来得有些晚了,方才坐进雅间,那戏就快接近尾声了,黎缈看得意犹未尽,故事没看全,又见御韶安闷着不说话,索性便弃了这最后一点戏,笑眯眯地道,“我给你温酒吧,你肯定没吃过这样的酒。”
御韶安见她没再盯着那戏台子上的人看,这才神色好看些,嘴角轻轻翘起,点点头。
一曲作毕,楼下楼上自然又是一片欢腾叫好声。
黎缈便温好了酒,亲自给御韶安斟了一杯,御韶安心情不错,纵然平日吃的都是千金难买的琼浆玉露,从不吃这等劣质黄酒,这会也没犹豫就接了过来。
入口绵滑醇香,倒是让御韶安眼前一亮,连吃了好几杯酒。
等浮絮沐浴完换了一身衣服过来的时候,那一大壶黄酒已经只剩一半。
浮絮还未走近就听见雅间里传来的笑声,女子的声音脆如黄鹂,又带着小姑娘耀武扬威的朝气,他听得不禁一笑。
“安安,你吃得有点太多了,虽然这个味道不错,但后劲还是挺大的。”
“爷千杯不倒,吃这点酒会醉?”
浮絮撩开幕帘的时候,瞧见黎缈正将温好的酒递给身边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子,那人模样很出众,他也不曾见过。
御韶安斜光瞟见了他,接过酒盅的时候故意捏了捏黎缈的手,黎缈没有躲开。
浮絮眸色稍黯,嘴角却带着温和的笑意,唤了一声,“黎姑娘。”
“浮絮。”黎缈见他来了,笑弯了眼睛,连忙拍了拍座位让他坐下,“可惜了,我今日来得晚,没能听见一场完整的戏,现在后悔死了,该早些来的。”
“无事,下回黎姑娘来了,在下再单独给黎姑娘唱这出戏就是。”浮絮见她皱着脸遗憾得要死的模样,眸子中带了笑意。
“上回来的时候,我听豆蔻说你生了病,身子不适,现在可好了吧?”黎缈又问道。
浮絮想起上回的事来,身形微顿,不过很快就掩饰下去,“好全了,多谢姑娘关心,说来还得多谢姑娘上回送在下的好茶,在下很喜欢。”
“喜欢就好,以后请你吃更好的茶。”黎缈摆了摆手毫不在意。
御韶安却不乐意了,一口吃完了酒,将酒盅重重搁在案几上打断他俩谈话,他勾了勾唇,压住心底莫名的火气,“缈缈,你不是说今儿特意给我温酒?光顾着说话去了?”
说话的时候,他咬重了“特意”两字。
浮絮眸色暗了暗,又弯了弯唇,嘴角带着和煦的笑,“自上回吃了黎姑娘亲手温的酒,在下就念念不忘,不知道在下能不能也讨一杯来吃?”
御韶安脸色一瞬变得难看。
带带:啊啊啊 还是晚了,QAQ,很抱歉啊,对啦,很感谢大宝贝们对带带的关心啦,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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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争风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