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三年六月二十四日,是圣康仁太后四十五岁的生辰,今上孝顺,虽不是太后的整生日,但因正好逢五,又恰逢着登基第三年,后宫缺位,众朝臣想趁着太后的寿诞将女儿领到宫中来,以期入得当今天子的眼,从此当上皇子皇女的外家。
因此,虽不是整岁,世家贵族、朝中众臣却是难得的众口一词,极力向成元帝请议,此次太后的生辰,当要大肆操办!
如何大办?
举国庆贺定是少不了的,再则,后宫少人,太后久居宫中难免觉着无趣,现正值太后生辰,不如,留端静淑贞的小娘子们在宫中留侍小段日子,也好给后宫添些喜气。
提议之人本想说,最好留个一年半载的,心中的算盘打得好,这么多芳华正茂的小娘子们在眼前晃荡,长久下来,陛下血气方刚,总有受不住的时候,届时生米煮成熟饭,纵使没有份位,腹怀龙胎,也足以心喜了。
不过瞧陛下沉下去的脸色,一年半载的话到底说不出口,略有缩减,道:“待除夕将至,便让她们出宫,陛下您看如何?”
晏行陵眼神凛冽,不说好还是不好,只掀眼睨过去,那人心下一沉,立即再次改口:“中秋团圆之时,当不能扰陛下与太后佳节团聚,臣以为,不如待至中秋?”
晏行陵已是不耐,漆黑的眼眸深漩如涡,殿中气氛陡然沉寂下来,在座王公大臣无一不背染冷汗,不敢再提期限,小心翼翼道:“陛下您以为,何时为好?”
晏行陵冷哼,眼神轻轻撩着,喉中吝啬的吐出几个字:“七夕前日。”
众人:……
“陛下……”能不能再多个一两日,待七夕过后,再遣人出宫?
后面的话到底不敢说出口,瞧皇上冷冰的神色,一腔话生生堵在心口,但偏偏他们面对的是天子,从来只有依从的份,只能憋闷应下:“是。”
瞧他们一副如鲠在喉的模样,晏行陵的心情愉悦些许,拇指轻轻摩挲着玉扳指,若非不想被他们这些人日日缠着,母后又对他耳提面命了好些回,他连一日,都不想让人在这宫城内多待。
“退下。”
“臣等告退。”
虽觉得日子短了些,但到底是好不容易借着太后的千秋节才让陛下松的口,得来的机会,他们自然是极其高兴的,也分外珍惜,各家回去,立即嘱咐家中夫人将女儿好生装扮一番,尤其叮咛,在宫中,打扮的要好看些。
这回这么多家的女儿入宫伴太后,不妆扮的出挑些,哪里能让陛下瞧进眼里呢。
所以六月二十四这日,宫中可谓出奇的热闹。
只章家可惜,嫡出的女儿俱已出嫁,庶出的女儿,又都太小,最大的也不过才十一岁,不好让人进宫。
莫姝随着宫人往太宸殿走,路上只随意一瞧,就看见好些明裳丽服的小娘子们,她们脸上耀着明媚的笑,身后跟着伺候的小丫鬟,各个肩上都挎着塞得鼓鼓的包裹。
眼神收回,莫姝浅笑,都还是小姑娘啊。
全然忘了,她今年,也不过才十七而已。
入得太宸殿,丝竹之声靡靡,舞女当中窈窕婀娜,两边是摆好的坐席,已是有人落座其中。
莫姝循规蹈矩的跟着章家人,被宫女引着到章家坐席时,她也只挑不打眼处坐着。
她有心不想引人注意,可她生的这副样貌,实是让人难以忽视,自打她进殿来,总有人寻机有意无意往她这边瞧,又或从前面擦身走过,瞧得前面的章家人都有些不耐烦,真真跟苍蝇似的,一直有人在眼前晃,才走一个又来一个。
这股不寻常,在殿外传来内监高喊,言则太后与陛下将至时,总算歇下去。
众人悉数跪下迎礼,待成元帝示意平身,又尽皆入座开席。
酒过三盏,莫姝已是喝得颊边染了些洇红,好在这席上必须喝的酒,也只这开始的三盏。
一盏敬今上,一盏献太后,再有一盏,恭贺太后千秋万代,长寿安康。至于所献贺礼,早在入宫之时,便已献上,由宫人收纳入库了。
“皇姥姥,榔于还有寿礼。”小榔于自和慧公主身边跑出来,来到大殿中央跪着,像模像样的仰着脑袋道。
太后笑得高兴:“哦?榔于给皇姥姥准备的什么?”
小榔于道:“是画,榔于亲自画的画。”
太后兴致更浓:“快呈上来,给哀家看看。”
小榔于摇头:“这画,得美人姐姐拿着,才更显好看。”
晏行陵手指轻敲着,眼眸幽深,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只是这笑,却分明不达眼底,无端沁着冷意。
眼梢到处,细看前面这些人的神色,是哪家不长眼的,敢将心思打到他小外甥身上,借着小儿的口让女儿在千秋节上露面。
太后笑一笑,到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道:“那榔于,觉着哪位小娘子,合适献画。”
得了皇姥姥的准许,榔于立即转着小脑袋找人。
被他眼神看到的小娘子无不心里一喜,就等着被这位小皇孙点中,好袅娜露脸。
奈何小榔于分辨不出她们眼中的期待,自顾自找人,等终于找见想要的人,眼睛一亮,当即抱着画噔噔噔跑过去,稚声道:“莫姐姐,你快帮榔于拿画。”
莫姝心中一紧,注意到倏然全都聚到她这边来的目光,袖中柔荑不禁蜷一蜷,软声迟疑:“小公子,是叫我?”
“嗯呐”,榔于已是拽住她衣袖,“你最好看,帮榔于献画。”
被无数的眼光盯着,莫姝只感觉背后发着凉,若是眼神能化为实质,她觉得,她怕是已被在座的夫人小姐们给扎穿了。
到底推脱不得,莫姝只好面上染笑,顺着榔于的力道离席。
一起一行,妍容雅步,绰约自有气韵。
莫姝觉得身上的凉意又重了些,连带腹中,好像都有些莫名的疼感。
来到大殿中央,她垂首叩下去,行礼。
待听到叫起之声,她缓缓站起,接过榔于一直捧着的画,细致展开,示于太后与今上。
殿中想起极轻的惊嘶声。
中央那女子,纤肌弱骨,肤如凝脂,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身量更是婀娜有致,捧着一副画盈盈站着,宛若天宫**,态美不似凡人。
晏行陵撩一眼,执着酒杯的手轻轻摸着杯壁的花纹,唇角勾起兴味的笑。
乌黑瞳仁瞧着她这边的方向,眼光散漫着,不知是瞧画,还是在瞧人。
须臾,晏行陵收回眼神,他的专注只有一瞬,快的众人甚至没察觉过来,还道陛下当真冷清至此,连这般美人,也只是撩眼闲闲看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