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龙案前,皇帝搁下朱笔,望向屏风后:“丞相来了。”
尚书左仆射傅醇为文官之首,几年前便开始执丞相之职。
傅醇外表清雅温润,下巴蓄着浅须,只见过傅离的人乍一看过去,恐怕还会将两者认错。
若说两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傅醇更加内敛沉蕴,而傅离有时还是带着些许少年意气。
“傅翰林也来了。”傅离在去年高中探花之后,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
这个品级本来是没有资格在朝会后面君的,但皇帝昨日告诉傅醇,让他在次日把长子带上。
“朕瞧着傅大郎面色不太好,丞相,怎么着,你们父子在来路上起争执了?”
两人问礼过后,皇帝察觉到傅离面色不愉,挑眉问道。
“真是让陛下见笑了。”傅醇说道,语气稍显无奈,“微臣这儿子一根筋直到底,谁说的话都不听。”
“哦,说来朕听听,朕一直觉得傅公子是个有主意的,未必是他做的不对。”皇帝似乎很感兴趣。
傅醇看了傅离一眼,见他低头不语,便出声道:“昨日下朝路上,武安伯与微臣说,他家大娘子身子孱弱,怕是难以担宗妇之责,便商议能否以二女代之。”
皇帝眉心微动。
傅醇接着道:“微臣回去与夫人商量,觉着此事不成,那二娘子出生时母亲不过是个贵妾,武安伯府抬妾为妻本就遭人诟病,若是再与妾生女结姻,只怕是败了名声。”
“但武安伯坚持大娘子身体不好,不能出嫁的说法,臣为难之下,便想到退婚这一条路。”
“所以?”皇帝问。
“微臣这个儿子听说要退婚,死活拦着不让 ,还和臣大吵了一顿。”
皇帝看向傅离,见他抿唇不语,眸光闪了一下。
皇帝说道:“朕觉得武安伯府大娘子是个好姑娘,身子不好,也可以慢慢调养……”
苏容臻不久之前来到了两仪殿前,听到皇帝在谈事,便没有马上进去。
谁知听到了关于自己的一出。
此刻,李芳已经看到了她,便进去在皇帝旁说道:“陛下,小娘子来了。”
“快让她进来。”
苏容臻从殿外款款而来,皇帝注视着她,面染笑意:“朕的柔嘉来了。”
苏容臻病愈后,皇帝怕她平日无聊,便说要教些她笔墨诗书,经史子集。
于是苏容臻每日都会去两仪殿找皇帝。
傅醇和傅离均闻声望去。
苏容臻现下是这么一副身体,倒是目光坦然,傅离却在见了她的一瞬眸光死死定住。
傅醇笑道:“这位便是陛下带回宫的那个小姑娘?果然非同一般。”
“柔嘉自然是明.慧无双。”皇帝微微一笑,显然心情不错。
傅离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看清柔嘉容貌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皇帝绝对是对苏容臻有着很深的心思。
否则,怎么会将一个和她幼年时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放在身边养着,百般宠爱。
但方才,皇帝却又分明不认可父亲说的解除婚约一事。
若是当真喜欢那人,为何不夺了过来,反而将她拱手相让。
实在不符合这位君王一贯的风格。
傅离抬头,见皇帝一手揽着柔嘉,一边朝他这里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皇帝眸中的温和笑意下藏着随时可出鞘的寒意与利刃。
傅离急忙低下了头。
傅家父子告辞后,偌大殿中就只有皇帝和苏容臻二人。
苏容臻在皇帝身边坐下,恰看到龙案前展开着一本被批过的奏折。
她一眼略过,发现是朝臣上书让皇帝娶后纳妃的谏言。
朱批在下,四个字苍劲有力:“不必再提。”
苏容臻微有些讶异。
她迟疑片刻,出声问道:“陛下要娶妻立后了么?”
这几天,她与皇帝熟识了不少,一些问题,也敢直接问了。
“何出此言?”皇帝淡笑着说。
“我方才进门听到了傅公子的婚事,便突然想到,在陛下这个年纪,寻常男子已经娶妻了。”
“朕不是寻常男子。”皇帝轻抚着苏容臻的发顶,“等你长大了,便会知道,有那么一人,一眼万年,所见之后,旁人与山河均失色。”
“朕不是一个能接受将就的人。”
苏容臻想着,原来是皇帝心上已经有了人。
这要说出去,不知天下多少姑娘会心碎。
只是,皇帝为何没把心上人带回身边呢。
苏容臻玩笑道:“那我还是不要遇见好了,否则,若是不能与之长守,岂非余生都是乏味。”
皇帝听完,并无不悦,反而笑意更甚:“你终还是太小了。朕现在只能告诉你,朕从未后悔过遇见她。”
“只后悔没有更早些遇见。”
“朕不会娶后纳妃的。”皇帝脸上笑意渐收,他凝神看着苏容臻。
“再者。”
“后宫多了人,那帮奴才难免会疏忽了你。万一,还有人没眼色欺负朕的柔嘉呢?”
“今生就这么罢了,但朕,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到你。”
皇帝的话语重若千钧,像是一种许诺。
朕的柔嘉,苏容臻今日听到了这个词两次,每次都是心尖儿一颤。
虽然仍是不知道皇帝对她这般好的原因,但她已经觉得,那不重要了。
**
苏容臻从两仪殿内出来后,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丞相府大郎君傅离。
傅离当时并没有随父亲马上离去,而是等候在殿外不远的宫道上。
他想着之前看到的柔嘉的脸,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傅离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从苏容臻身上或许可以探究到答案。
他不想放过这个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便留了下来。
“柔嘉小姑娘,你从前可有见过武安伯府的大娘子?”傅离迟疑片刻,出声问道。
“武安伯府的大娘子?”苏容臻面作茫然,“那不是哥哥你的未婚妻吗,柔嘉怎么会知道。”
对于傅离这个未婚夫,苏容臻一向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他们所见不多,她这些年又被疾病困扰,没有什么心思想旁的事。
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家族指腹为婚的婚约者上。
“柔嘉”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怎么也不可能见过被困在伯府八年的苏大娘子,苏容臻自然是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
傅离面上浮现出了犹疑之色,但他看苏容臻一脸天真的模样,又说不出质疑的话来。
“那你想知道,陛下是为何将你留在身边吗?”傅离转变话术,循循善诱。
苏容臻从前倒真是很想知道,但方才和皇帝一番谈心过后,她对这个答案的获取已经不是那么迫切了。
退一步说,傅离的话也未必真实。
“陛下难道不是因为柔嘉又乖又可爱才留在身边的吗?”苏容臻脆脆地反问道,脸上的甜笑就像春桃绽开了一样。
傅离看到小姑娘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瞧着自己,眼睫毛小扇子似的一扇一扇,忽然觉得她说的很对。
“你说的也不假,不过,陛下留你在身边的主要原因是你生得像武安伯府的大娘子。”
“柔嘉才不信呢,大娘子不是哥哥的未婚妻吗,陛下跟她有什么关系?难道,陛下是会看上别人未婚妻的人?”苏容臻问道。
傅离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伶牙俐齿,一时梗住。
当今圣上,确实不像是会看上别人的女人的人。
可是……
傅离正处在矛盾之间,李芳却持着拂尘来到了近前:“大郎君还有要事么,丞相大人已经在催了,快请吧。”
傅离不得不离去了。
望着傅离远去的背影,苏容臻内心哂笑。
皇帝留如今的她在身边,是因为容貌肖似从前的她?武安伯府的苏容臻?
怎么可能。
**
一日,皇帝收到一封信报,当即面露笑意。
苏容臻凑过来瞧,皇帝见她好奇,将信大方展开给她看。
“智隐大师已出了凉州,不到一月便可到长安。”
“智隐大师是何人?”苏容臻问道。
“是西域有名的高僧,相传是佛祖手下弟子转世。”皇帝含笑道。
“陛下认识他?”苏容臻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熟稔。
“朕少年因一段机缘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老友了。”
“这次是朕邀他前来,所谓一事。”
“何事?”
“现在还不能说。”皇帝轻笑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还挺神秘,苏容臻撇了撇嘴。
她忍不住问道:“陛下您也信那些神佛之道么?”
“信,也不信。”皇帝说道。
苏容臻微微睁大了眼。
“信,是因为,天下万民大抵都要有所寄托,朕作为万民之父,明面自是要信的。”
“不信,是因为,朕做过不少所谓的逆天之事,按理说,是该不容于天地纲常的,但朕偏偏做成了。”
皇帝的笑自信而从容。
若是信命,早在九年前,他就该死在那漠北荒蛮之地了。
但他在柔嘉的身上,总是不免小心几分,就连他一向毫不畏惧的天命,也谨慎相待。
其实,信与不信,对现在的皇帝而言,只归于一句话。
若是神佛能护柔嘉无忧,他信又何妨,若是神佛不容她于世,那他定要斩神佛于前。
只求事事具备,她长乐无忧。
关于那个预收《君父》,我曾想到过一个场景,今天给小可爱们分享分享,大概就是文案中提到过的“夜访东宫”中的众多情景中的一个。
皇帝夜访东宫,挥退众人,正殿灯火通明,只有他们两人。
皇帝坐在太子的宝座上,宝座冰凉,皇帝垫上了自己的龙袍。
女主坐在他的身前,臀.股与宝座上铺陈的龙袍厮.磨,五爪金龙龙目圆瞪,气势汹汹,灿金绣纹贴着白皙肌肤。
皇帝手稳如山,牢牢将她扣住,防止她跌出去。
女主最后无力地垂首在皇帝肩头。
“夜深了。”皇帝说,“好好休憩吧。”
皇帝临走前,将龙袍披在女主身上。
女主的身子颓坐在宝座上,龙袍很长,有部分逶迤而下,顺着她足尖垂落。龙目威严,女主眼神迷离。
女主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殿内檀香的气息被另一股浓郁气味压制了下去。
良久后,她对殿外说:“让殿下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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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