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荷死了。
许枝枝说,她跳了井,尸体下午发现的,都泡烂了。
“露荷她怎么会跳井?”沈平姻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个昨晚上还跟她吵过架的人,还活生生的人,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许枝枝道:“姻姻,你别问了,丘姑姑,丘姑姑她就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许枝枝的眼睛特别红,声音沙哑,一看就是已经哭过了,虽然她跟沈平姻才要好,可是露荷也是跟她们同寝了快三年的姐妹,每天一起去饭堂打饭时都会打趣的人,突然没了,谁能轻易接受。
沈平姻问:“她的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
许枝枝看了看外面,才对沈平姻回答道:“是我和秀儿发现的,我和秀儿忙完了活,准备把脏衣裳洗了,可是水缸里的水快用完了,我们就一起去井边打水,扔水桶时,扔水桶时……”许枝枝把脸埋进膝盖里,又哭了,身子在微微地抖,“扔水桶时发现的……”
“当时露荷还睁着眼,死不瞑目一样。”
沈平姻道:“所以她不是跳井,是被人推下去的?”
许枝枝抬起头来,忙捂住她的嘴。
“没有,肯定不是被人推的,露荷可能就是……不小心掉进去了,或者,或者她觉得宫里的日子太苦了,过不下去了,就自己跳了井……一定是这样!”许枝枝对沈平姻说道,说完,她使劲对沈平姻眨了下眼睛。
不小心掉进去这种说法,谁会信,露荷抱负远大,对未来充满野心,更不可能轻生,她的死透满蹊跷,可人已经死了,她问再多也没用了。
沈平姻道:“枝枝,我得走了,我会尽快回馨芳局来。”
许枝枝道:“你还回来干什么啊?多少人想去诩华宫去不了,我起初以为焦公公是找你麻烦,既然是让你到诩华宫当差,你就好好干啊!别回来了!我就不想在馨芳局待了,要是能跟你一块去诩华宫就好了呢!”
沈平姻:“那我跟你换。”
许枝枝并不知道她的苦。
她在诩华宫,比待在馨芳局还危险。
许枝枝道:“好啊好啊,可是那个焦公公能同意吗!”
身边没了一个人,沈平姻和许枝枝现在都没有心思再多聊别的,丘姑姑突然带人来寝屋收拾露荷的东西。
丘姑姑一进来,许枝枝就说:“姻姻,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干活了。”
沈平姻:“嗯。”
沈平姻将自己的包袱抱起来,对丘姑姑礼貌喊了声,丘姑姑皱着脸:“你回来干什么?”
许枝枝替她回答道:“丘姑姑,姻姻是回来拿衣物的。”
丘姑姑道:“拿完就快走吧!谋了高就,可别再回来了!”她脸色很严肃,说完就没管她们了。
耳边是柜子翻动的声音,沈平姻和许枝枝走出寝屋时,听见后面有人问:“丘姑姑,露荷的东西是要拿去烧了吗?”
丘姑姑道:“废话,不烧你拿去用啊?晦不晦气!”
沈平姻和许枝枝对望一眼,谁也没说话。
许枝枝道:“姻姻,我送送你吧。”
沈平姻:“嗯。”
她们往馨芳局的偏门走,渐渐走远,谁都没发现寝屋里的丘姑姑盯向沈平姻的背影,她眉越皱越深,最后似叹了口气。
“姻姻,在诩华宫照顾好自己。”许枝枝四下看了看,确定后面没人跟着,握住沈平姻的手说,一块叠成方块的纸被塞到沈平姻手上。
沈平姻不动神色地把手蜷成拳,对许枝枝点点头。
夜深人静时,等诩华宫同寝的两个宫女都睡了,沈平姻点燃一盏小油灯,将白日许枝枝塞给她的那张纸摸出来,展开。
「露荷死之前,见过丘姑姑,或许她的死,跟你们在畅心园发生的事情有关」
这是张从窗户板上撕下来的油面纸,粗糙泛黄,上面的字迹秀气,应该是许枝枝悄悄用自己的石黛代笔写的。
许枝枝一个不知内情的旁观者都能嗅到其中的猫腻,沈平姻又怎会察觉不出来,昨晚她离开后为什么丘姑姑会见露荷?如果她昨晚没有离开,丘姑姑要见的,是不是还有她?
一定,跟姜太妃有关。
是姜太妃杀了露荷!
凉意从沈平姻的脊背渗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将纸点燃,盯着纸慢慢燃烬在桌上的空茶杯里。
又是一夜无眠,沈平姻抱着膝盖坐在榻头,看着半掀支隔窗外的黑夜,她就这么坐着,坐得身体都麻了,天呈鱼肚白时,她终于任由心里那个大胆的念头放大,再放大,决定赌一把。
她要成为萧南王的妾。
只有攀上权贵,才能有钱给弟弟治病,也只有攀上一个比姜太妃更尊贵的人,才能保住小命。
赶在卯时之前,沈平姻在床上眯了会,醒来后她就将她那双形如毛毛虫的粗眉擦了,勾上一对好看的细眉。
豆兰碰见她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哎,你不是说粗眉好看吗,怎么今天画成细眉了?”
沈平姻没什么精神地道:“石黛要用完了,节约石黛。”
豆兰:“……”
“阿姻,你过来。”沈平姻刚进沁斋,听见崔嬷嬷喊她。
沈平姻退出去,走到崔嬷嬷跟前,“嬷嬷,怎么了?”
崔嬷嬷道:“你跟着豆兰负责陛下的寝殿去。”
“………???”
沈平姻嘴角狠狠抽了下,“嬷嬷,我以后不是在沁斋干吗?”
崔嬷嬷道:“沁斋六儿一个人就够了,你不用在这干了。”
沈平姻害怕的神色,“嬷嬷,我能不能不去负责陛下的寝殿啊,嬷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
崔嬷嬷皱眉,“这是焦公公安排的,我也没有办法,你可以去找焦公公说去。”
“……”这沈平姻哪敢,那个焦公公看起来那么凶。
“行了,你快去吧,皇上那么忙,哪还会记得那小点不快,我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崔嬷嬷道。
这个焦公公跟她有仇吗!为什么要这样!沈平姻去紫宸殿的路上,把焦福海骂了千万遍。
她走得极慢,并不想去紫宸殿,路上遇见的宫女和太监都抬眼看她,看得沈平姻都不自在了。
“那个宫女新来的吧?好漂亮。”两个小太监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她腰好细啊,脸也好小。”宫女们也凑在了一起议论。
不管走得再慢,终究还是来到了紫宸殿门口,门口守着四个腰杆挺直的侍卫,见她面生,喊住她:“你谁?”
沈平姻看看大殿里边,对侍卫们福身道:“我是新来的宫女沈平姻。”
“新来的?”侍卫们打量沈平姻。
这时候豆兰从走廊上跑过来,拉住沈平姻的手,对侍卫们说道:“大人,她的确是新来的,崔嬷嬷安排给我搭把手的。”
有老人证明了,且沈平姻穿的是诩华宫的宫装,侍卫们便没拦了,放她们两个进去。
皇帝的寝殿尤其地大,比一个馨芳局还大,空荡荡的,分为外殿、中殿和内殿,由六层长长的帘子做分隔,皇上似乎对兵器和古玩很有兴趣,外殿挂了几把剑,还有一根长长的矛,中殿两边都置了多宝架,上面放了很多稀罕玩意儿。
此时皇帝已经去上朝了,殿中有几个跟她们同样装束的小宫女正在打扫,豆兰带她径直朝内殿去。
豆兰在她耳边叮嘱道:“在紫宸殿伺候,你要拿出一百倍的小心来,断不能出一点差错,这殿内的任何一样东西你要是弄坏了,是要掉脑袋的。”
沈平姻“嗯”了声。
豆兰忽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你老实跟我说,你跟崔嬷嬷是什么关系?”声音放小了些。
“……”
沈平姻道:“我们……没什么关系啊。”
豆兰推了下她:“还不愿意跟我说啊,你没点关系,能到诩华宫来当差?诩华宫里的太监宫女,谁不是关系户,就拿我自己说吧,你知道我姨姥姥是谁不?”
“谁?”沈平姻问。
豆兰道:“我姨姥姥可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玉锦宫的大嬷嬷申嬷嬷。”
“……”
沈平姻并不羡慕,不过她忽想到别处。
太皇太后……
萧南王与先帝同胞,都是太皇太后所出,萧南王肯定会经常进宫去看望太皇太后,她如果在玉锦宫当差,见到萧南王的机会才是最多的。
豆兰的话打断她的思绪,“我都说了我的,你也老实交代你的啊,不是崔嬷嬷的关系,那是哪个嬷嬷的关系?还是哪个公公的?”
沈平姻道:“都没关系。”
她说的真是大实话。
豆兰无语她了,“不说算了,开始干活吧!”
活并不难——给皇帝陛下的龙榻换寝具。
沈平姻摘丝绸衾时,发现皇帝的玉枕边除了一卷兵书,还有一只香囊,香囊里装的是助眠的薰衣草,沈平姻闻不得熏衣草的味道,那香味落进她鼻子里并不香,而是刺鼻的,她鼻子一痒,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豆兰皱眉:“你怎么回事?”
沈平姻道:“我对熏衣草过敏。”
豆兰:“那你快起开!可别弄脏了陛下的被子。”
沈平姻忙退到一边。
豆兰带着另外两个宫女继续收拾。
除了她们这几个宫女,负责皇上寝殿内务的还有两个太监,一个叫小李子,一个叫小春子。
小李子看豆兰让沈平姻到一边去,她就真的到一边去,什么都不干了,傻杵在那。
小李子忍不住道:“新来的,你把屏风前那几件衣裳叠了!”
沈平姻本就没有在诩华宫长久干下去的意思,消极怠工显在脸上,不过也不能太明显,沈平姻“哦”了声,走过去叠衣裳。
内殿和中殿除了两层长长的帘子做隔,还有架琉璃边金屏风,屏风前是一方紫檀木小榻,小榻上有几件可能是被皇上随手丢在那的衣裳,有些掉在了地上。
沈平姻走过去,将它们都拢到榻上。
榻很矮,勾着背叠有些累,沈平姻就跪了下去。
不远处有一鼎鎏金的香炉在那熏,味道很是好闻。
自知道弟弟病重,沈平姻这几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昨夜更是一宿没睡,早上就眯了会儿,前晚上也没怎么睡,被那香炉一熏,她叠衣裳叠累了,走神间,竟趴着榻睡了过去。
“姐姐!你看我的风筝飞得比你的高!”沈砚小手抓着风筝线,跑在她前面,满脸灿烂。
“砚砚,姐姐的风筝掉树上了。”她要哭的表情。
沈研跟猴一样蹿到树上,要帮她取风筝……
睡梦中好像听见有人喊:“陛下万岁。”
陛下?
陛下也要来放风筝吗?陛下在皇宫里啊,怎么会出来跟她们姐弟俩放风筝。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沈母慈爱地喊他们:“姻姻,砚砚,回家吃饭了。”
沈父道:“你们娘今晚做了鸡蛋羹呢。”
沈平姻在饭桌边坐下,和家人要用上晚饭的时候,被一道重重的咳嗽声吵醒。
家人消失不见……
迷迷糊糊醒来,眼前多了两双黑靴。
视线往上,是明黄色龙袍加身的皇上,以及站在他身后的焦公公。
沈平姻:“……!!!”